外头的雨渐渐停了。
雨声滴答,落在储秀宫门前的小花园里,那里有数不清的月季正含苞待放。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
宫院之内,暖罗玉帐的后面,一个娇柔的美人横卧着。
暖帐前,一个年轻的太监低着头,怯怯地低语着,眼睛不时瞄上那张玉塌。
雨后的闷热让卧榻上的美人有些倦怠了。绫罗掩映之间,美人若隐若现。
听到某处,美人略略翻身,那软若无骨的腰直靠在一旁的锦枕上。
“这么说,今天下午,皇上在承乾宫就只罚了屈修一个人?”
“是……是的。”
年轻的太监猛然低了下头,只觉得喉有些干涩。
也不知道方才自己的视线有没有被觉察到。
“不是说皇上回来的时候龙颜大怒吗?就没把宝鸳郑淑这两个贱婢好好收拾一顿?连个人也看不好,她们还有脸继续在屈姐姐身边伺候呢。”
美人的声音也极美,说起这些话来,语气柔曼得竟像是在撒娇。
太监的脸还是忍不住一时绯红——尽管他知道美人此刻的娇柔并不为了自己。
“回、回娘娘,听说皇上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在承乾宫的时候,被一个叫柏灵的司药给搅和乱了,那司药拉着皇上一通胡言,竟把万岁爷说得消了火儿,问了一堆有的没的,也不追究旁的责任了。”
“柏灵……”美人儿的眼睛微微虚化,像是在回忆,“就是今日把屈姐姐从城墙上劝下来的那个小姑娘吧?”
“是,就是她。”
“这人什么来历?怎么就入了屈姐姐的法眼?”
“回娘娘,听说是太医院医官柏世钧之女,或许,跟着她父亲确实学了些本事……”
榻上的美人儿努了努嘴,她缓缓坐起,一只软似无骨的纤纤玉手挽起了帐帘,探出一张如玉如画的面容来。
小太监猛然一缩,脸都烧了起来,只得把头伏得更低了。
那美人儿不怒反笑,连声要太监上前。太监低着头往前挪了挪,又听见美人低声说道,“你抬头看看本宫~”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抬了头,视线也往上移了寸许。
潮红色的轻纱之下,美人缓缓坐起,眼中带着柔曼的笑意。
小太监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又把头猛然低了下去。
帐后的美人望着这小太监红得像是喝醉了的两颊,笑盈盈地伸出了手,五指缓缓地挑起小太监的下巴。
小太监的视线躲无可躲,半推半就地抬了目光,才一眼,便觉得整个心神都跌进了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睛里。
美人儿的五指蜻蜓点水似的抚过那张发烫的侧脸,让人连呼吸都忘了,只是呆在那里。
“贾公公,您跟在黄公公身边,有多少年了?”美人儿轻声问道。
“回……娘娘,六……六年了……”
“黄公公器重你呢,亲自把你放在身边栽培。丘公公当年,也是被黄公公这么亲自栽培出来的吧?”
“奴……奴婢愚钝,不敢、不敢和丘公公相提并论。”小太监连忙抢白道,“奴婢只是个——”
“本宫说你敢,你就敢。”美人儿娇嗔地说了一句。
“娘娘说得是,娘娘说得是……”
美人儿这才收了手,又退回了纱帐后头,侧枕在榻上,两指绕着垂落的青丝,“我不喜欢那个叫柏灵的丫头,这名字听着就怪聒噪的。她既才来不久,想来也没什么根基,贾公公想个法子,帮本宫把这只小小鸟掐了吧~”
小太监才想点头,又陡然反应过来,脸上的红晕也褪了几分,为难地开了口,“娘娘……这、这不妥吧。”
“怎么不妥嘛。”卧榻上,美人的声音低了下来,听得让人心里直痒痒。
小太监喉咙动了动,情不自禁地又往前挪了挪,两手抓在了塌边的木围上,有几分急切地道,“娘娘有所不知,不是小的不愿帮娘娘,实在是……哎,我就和娘娘明说了吧,那个柏灵是太后的人,身边还有锦衣卫的暗卫,您动不得的!娘娘可千万别轻举妄动,不然——”
“好了好了,本宫知道了~”美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敷衍,不过过了一会儿,她又笑道,“奴知道贾公公和旁人不同,心里头是向着奴的。”
这一声“奴”,听得才将将年过二十的贾遇春心神激荡,只恨不得立刻为帐中美人死了。
外头的雨终于停了。
贾遇春也终于从储秀宫里走了出来。
虽然那他脸上的神色已经沉了下来,可两颊的红羞却还久久不散。
人人都奇怪一个教坊司出身的女人怎么能爬到这个位置,这几年常伴圣驾的贾遇春却再清楚不过。
别的娘娘见了陛下无不是一脸的贤良淑德,只有储秀宫的这位林婕妤,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没有规矩的小女子似的,平日里一行一坐柔媚无骨,那一颦一笑……简直要把人的心魂都给勾去了。
哪有人能扛得住这个!
果然,才走不远,就听得储秀宫门前传报宫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陛下有旨,今晚储秀宫林婕妤侍驾——”
贾遇春忍不住叹了一声,皇上这都已经小半个月没去过其他嫔妃那里了吧。
储秀宫里,榻上的美人翻了个身,几个侍女都过来扶林婕妤起来,重新梳洗。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林婕妤笑了笑,顺手拿起一旁的轻罗小扇,“哎,屈姐姐沉疴不起,那我可不得为姐姐分忧么?只是陛下这来得也太勤了,再这样下去,本宫也吃不消了呀~”
几个围着的丫鬟都笑了。
一个丫鬟小心地为林婕妤梳着头,“对了,娘娘,齐美人那边,您看要不要派人去给她的家眷送些抚恤——”
“哪个齐美人?”林婕妤淡淡地问。
这样的语气瞬间扫清了方才的欢笑,整个屋子里的气氛都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