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惠施大师是位很受敬仰的师傅呢。”柏灵轻声说道。
“是。”僧侣忍不住双手合十,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这次大火,贵宝刹伤亡者多么?”
僧侣轻声道,“实乃我东林寺百年未有之灾殃,除了惠施师叔,还有两个平日负责西客舍扫尘的小师弟,大火无情,人竟是眨眼间就这样没了”
柏灵听得亦觉几分苦涩。
“起火的原因呢?师傅们查清了吗?”
僧人只是摇头,“各种猜测都有,但还是要等官府那边派人来看,才能有定论。”
直到柏灵跟随着引路僧人来到东林寺的寺门之前,她才真正意识到昨晚的大火有多么严重。
这场大火烧去了东林寺近乎一半的庙宇昔日里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已经被昨夜的大火熏成了一片灰黑,许多僧人们往来其中,搬运昨夜被烧垮的物料。
柏灵和柏奕穿过落满了灰烬的殿前庭院,空气中依旧弥散着浓烈的焦土气味。
两人拾级而上,大殿里有十几个身着袈裟的僧人正在诵经。那飘渺中带着几分平和的声音带来某种宗教的神圣感。
在烈火荼毒过后遍地狼藉的大殿中,金身佛像竟丝毫无损近十米高的金色大佛俯瞰着众生,那佛陀面容无悲无喜,竟然让柏灵一瞬间有一种心神被震颤的感受。
“神迹啊,神迹。”与柏灵一同过来的两个太监已经忍不住俯身跪倒,向着佛像虔诚地叩,“佛祖显灵了!”
显灵吗?
柏灵微微颦眉,她望着眼前的金身大佛,晨间的日光透过屋顶的斜栏倾泻而下,照得佛像一片灿烂金黄。
这颜色与焦黑的殿宇彼此映衬,益显得不可逼视。
先前来引路的僧侣此时才又出现,在他身后,跟着一位慈眉善目的白僧人,从年龄和气派上看,应该就是东林寺的住持虚云大师了。
几人彼此躬身行礼,寒暄了几句,柏灵情真意切地说了几句告慰的话,并带来了贵妃希望为东林寺重建略尽绵薄之力的口信,虚云感怀地道谢,邀请柏灵与柏奕去大殿之后的禅房茶室一叙。
虚云与引路僧侣走在前面,柏灵和柏奕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跟在他们身后。柏灵微微靠向柏奕,“诶”
柏奕侧目望过来。
柏灵皱着眉,“为什么佛像会没事呢?”
“想不明白吗?”
“不明白。”柏灵答道,“猛然在一堆废墟里看到一尊金佛就,还挺让人震撼的。”
柏奕摇了摇头,悄悄俯身,“有句老话叫真金不怕火炼,因为木头燃点一般在 229 度,金子的熔点是 164 度,这种火灾,火焰温度也就 4 到 6 度之间,能把佛像烧化了才奇了怪了。”
说着,柏奕又压低了几分音量,“其实这也就从侧面说明,东林寺的佛像没有掺假,用的都是真金子是真的财大气粗。”
柏灵怔了一下。
就在这一瞬间,方才那种隐隐的虔诚氛围便荡然无存。
“现在是不是觉得没那么震撼了?”柏奕问道。
柏灵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还是有点意外的,毕竟柏奕一句话,就把她刚才所有的神圣感都打碎了。
柏奕低声笑了笑,“入我科学之门,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什么前世今生,六道轮回,不存在的。”
柏灵望了他一眼,“要是这些自然的力量都不存在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好问题,”柏奕目视前方,低声叹道,“其实这个问题我想过无数遍了。”
柏灵望向他。
“要解释,其实有很多解释。使劲往科学上凑也不是不行,反正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脑洞不够平行宇宙么。而且我承认,在所有的可能性里,确实也有那么一丢丢概率,是世界上真的有哪个神明,他坐在天上往人间看戏,觉得咱们俩都还不够惨,就把我们从那个世界捞出来,再丢到这个地方”
柏奕动作夸张地学着一个打捞的动作,但那样子看起来更像一只笨拙的大猩猩,看得柏灵不由得哑然失笑。
两人穿过被火舌舔舐过的石廊,冷风吹过,在两人脚边带起些许灰烬。
“不过无所谓了,我信不信神和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神根本没关系。”柏奕轻声道,他两手交叠在脑后,又恢复了正常,“就算有一天我现这世界真的存在那么一个无聊的上帝,佛祖,唯一的真神也和我没有关系。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之所以成为他自身,是因为他选择了无神论,而不是因为他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寻找到神,所以才勉强地转投无神论的怀抱。”
在柏奕说这句话的时候,柏灵注意到他轻轻昂起了下颌,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自在和骄傲。
“这是谁说的话啊。”柏灵问道。
“哪句?”
“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bb这句。”
“啊哈。”柏奕摆了摆手,“我自己说的,是不是还挺有道理的?”
柏灵侧目,虽然带着几分笑意,但没有回答。
其实也挺中二的呢。
几人一同进了茶室,两位公公和禁卫都站在了门外等候。
以茶室为分界点,火势没有继续往东蔓延,这里的布置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茶室的陈列非常素净,但又隐隐透露着某种贵重的意味来。
小到桌上透着禅意的琉璃盏,大到铺满了整个地面的佛画地毯柏灵可以想象这里的茶室平日里都是在接待怎样规格的客人。
虚云大师正要入座,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小沙弥,有些慌张地在虚云耳边耳语了几句,虚云听后有些奇怪地皱了眉,向柏灵道,“两位施主在此稍等片刻,寺中出了些急事,老衲要先去看看。”
“大师请去。”柏灵和柏奕同时说道。
茶室又空下来,不多时有衣着讲究的僧人进来为两人添水,杯盏蒸腾的热气里,两人听见窗外传来几声悲戚的鸟鸣。
四下无人,柏奕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你这次让我和你一起上山,是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