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在坐塌上站起了身,向着墙边的窗户移动,她双手支起纸窗,将头探到外头去看。
茶室的后头就是东林寺的后山了,远处的群山云蒸雾绕,一片湿润,不远处是几块规整的菜地,看得出寺中的僧人日常会在这里耕作。
柏灵扶着窗沿,直接从窗口翻到了茶室外的空地上。
“你跟我来,咱们去西客舍看看。”柏灵小声地冲着柏奕挥手,“具体的我路上和你慢慢说。”
柏奕望了一眼茶室的大门两个禁卫和太监正在外头蹲守。他轻笑一声,也蹑手蹑脚地挪到墙边翻窗而出。
两人踩在茶室后松软的土地上,无声无息地向着东林寺的西边去了。
一路上,柏灵将这几日在宫中生的事情不分巨细地讲了一遍十四追查林婕妤背景受阻,卷籍司下某怪奇老翁来历不明,她自己对胭脂其人的无端怀疑,以及青莲姐妹的沉冤往事,还有宫外阿离对十四的投诚
若不是这会儿与柏奕说起,柏灵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就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在她身边竟涌现了这样多的事端。
柏奕听到这里脚下忽然一滞,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阿离现在开始跟着十四做事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柏奕的这个反应,也在柏灵的预料之中。
“是我的授意,本来。”柏灵坦然地回答,“因为十四在北镇抚司的几条情报线目前来看几乎全都不可用,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宫外想办法。”
“你没有和我商量过这件事。”柏奕的声音略略高了几分,他脸色一变,忽地像想起了什么来,“小满出事那天,你让我带阿离回家那时候你就想到要把他卷进这里头来了吗?”
“嗯。”柏灵又点了点头。
“柏灵!”柏奕皱眉拉住了柏灵的手臂,“你这样做,和”
柏灵右手轻轻按在了柏奕的手臂上,她抬头望着柏奕的眼睛,“你先听我解释,好吗?”
柏奕眼中有几分不可置信,但还是松开了抓着柏灵的手。
“本来没有这么快,我也没有想过要绕开你去做这件事。”柏灵轻声道,“我那天晚上你带阿离回来,是想让十四认认他,然后去观察一下这个少年能不能胜任在宫外收集情报的工作,让十四先判断一下这件事的可行性。”
说到这里,柏灵顿了顿,“我原本的计划是,如果十四觉得阿离可以,那我下一步就会去找你商量的。”
柏奕的表情这时才稍稍平和了一些,但他的眉心依旧紧紧地皱着,“那为什么你现在才告诉我!”
“因为阿离带人砸了一些酒馆和露天作业的说书摊,所以在前几天被巡防队以寻衅滋事的罪名抓了起来,”柏灵轻声道,“你知道这件事吗?”
柏奕倒抽一口凉气。
他不知道。
但他确实知道阿离这些天被城中小满的流言气得不轻,所以到处在闹事,他也劝了阿离早点停下这些徒劳无功的举动有这个力气,不如多去看看城南小满的一家。
“总之,后来十四出手,从狱里把他们救了出来,阿离也是在那个时候主动提出想跟着十四做事。”柏灵轻声道,“这个节奏比我预想的还要快,但我们原本就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
柏灵没有再说下去,她望着柏奕那边。
“我是有点儿生气,”柏奕喉咙动了动,勉强说了一句,“但我不是在气你。”
自己有什么资格生气呢连阿离在外带人闯出了大祸的事情,都是这一刻柏灵和自己说的时候才知道的。
他知道这里头水深,知道这里头暗潮汹涌,他是为了阿离好,不想把他卷进来。
但阿离恐怕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固守背后的好意,所以这少年想都没想就冲了进来可把时间浪掷在和这些污秽之人的勾心斗角里,甚至把命都搭在里头,有什么意义?
阿离不懂他,他也不懂阿离。也许未来有一天他们俩都会明白过来,但那个时候再谈这些也没有意义了。
复行数十步,柏灵忽然仰起头,“小满出事的那天晚上,十四和我说了一些话,我一直都忘不掉。”
“嗯。”
柏灵移开了目光,看向脚下焦黑的石路,轻声道,“想的越多,刀剑就越钝。刀剑一钝,原本能做的事情也做不了,能保下的人也保不住,更不要说自保。”
柏奕听得有几分愣神,而后目光亦暗淡下来,两人沉默地往前走,
两人一路沿着寺庙的后山往西走,一些断壁残垣还在冒着零星的火星。西客舍的大门虽然被封,但侧门已经被烧穿了,寺中的僧人只是简单地用草绳在门廊上围了几道,以示“生人勿近”。大部分负责看守这里的僧人都守在正门一侧,后院和侧门都无人看管。
两人穿过侧门的围栏,进入到西客舍的侧廊之中,这一带显然还没有怎么被人处理过。一整个西客舍都在大火中化作了灰烬,只剩数不清的黑色梁骨散落在白岩构筑的地基上。
视野的尽头,柏奕看见两处盖着白布的担架,不远处传来竭尽全力抑制的哽咽在担架的脚边,有小沙弥正俯身趴在白布上拭泪。
“这儿有人。”柏奕回头,低声对柏灵说道。
东林寺外,虚云大师带着几位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僧人一起出现在了寺门之外。
这里已经围满了武僧,人人手中持握着棍棒,严阵以待。
可石阶之下,也只有李逢雨一个人站在那里,他两手负背,似乎丝毫未将武僧放在眼中,只是仰头望着寺门的方向。
此时看见虚云出现,李逢雨脸上露出笑意来。
一旁一直在等虚云来处置这等顽劣少年的驼背僧人哼了一声,刚想上前对虚云痛陈这人刚才的恣意无理,李逢雨却已经先声夺人,喊了一声“大师!”
他表情很是期待地招了招手,无视寺门外众多对他怒目以吓的僧众,亲昵地走上前去与虚云大师说话,仿佛虚云是他一位熟悉的长辈似的。
众人这才意识到,这位安定伯家的少爵爷,是个属狗脸的,翻起脸来比翻书还快!
远处,世子最后一个爬上了东林寺的高墙墙头上,踩着他肩膀上去的曾久岩和张敬贞稳坐墙头,两人一人拉着他一只手臂,也将他用力拖拽了上来。
三人骑墙远眺,看着远处的李逢雨一个人伶牙俐齿,不知在对那些僧人说什么,竟是真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太强了。”几人异口同声、摇头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