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寺的这一场大火,实际带来的影响,远远过柏灵的想象。
在这一场滔天的火焰之前,屈家从来不曾意识到,林婕妤的身后可能还有其他身影存在。
比起清查林婕妤在承乾宫安插的眼线,屈老夫人更想知道,那个站在她背后的人是谁。
虽然完全没有证据,屈老夫人心里已经有了矛头会需要往后宫安插私人的,除了恭亲王那一派还能有谁?只是恭王那边,什么时候多了能想出这种计策、又能驾驭林婕妤这种角色的谋士?
她一个已经垂垂老矣,眼花耳背的老妇觉察不到也就罢了,难道宋伯宗、宋讷父子竟也对此毫无知觉?
屈老夫人跪在家祠之中,一点一点地想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忽然有些庆幸,这个柏灵阴差阳错地落在了承乾宫,她对危险的嗅觉或者说她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顺藤摸瓜竟能拉出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带着一向的浮躁和慌张气息,屈修的脸很快出现在了祠堂外,“娘!我我回来了。”
屈老夫人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让一旁的婆子扶自己站起来。
“查到了么?”
“没有都、都烧掉了。”屈修气喘吁吁地道,“西客舍这两年来的访客名录全都烧了,不仅查不到京中有哪些人去过那里,连寺里哪些师傅在什么时候去西客舍与来人讲经的记录也都没有了。”
“烧得干净啊。”屈老夫人轻声喃喃了一句,“这次死了多少人?”
“顶有名的惠施师傅一个,剩下还有九个沙弥和年轻的僧人,都是在跟着救火的时候去的。”屈修很快答道,“尸骨都烧成碳了,目前确定了身份的就只有三个人,儿子都安排了人留在那边瞧着,等有了消息就传回来。”
“有名单吗,拿来让我看看。”屈老夫人看向屈修,“现在确定了身份的死者,都是什么人?”
屈修面露难色,“这儿子倒没有问,想着不如等他们全凑齐了,再”
屈老夫人扶助了额头,一时间完全不想说话。
“那儿子现在去”
“不用了。”屈老夫人瞪了他一眼,“备车,去宋府。”
屈府和宋府两家相隔并不远,从屈老夫人备车,到她落足踏进宋家的庭院,总共也就花了一顿饭的功夫。
今年已经将近八十岁的内阁辅宋伯宗,是天启年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进士,而这偌大宋府也并不一直都是宋家人在居住。
屈老夫人记得,在她还很的时候,这里应该是长乐公主的旧居,那位公主也是名震一时的美人。
虽然屈老夫人从未见过这位远嫁番邦的公主,但她依稀记得自己时候曾坐在父亲的肩头,站在城墙上眺望着那队长到看不见尽头的聘礼花车,看着它们从平京的皇宫缓缓驶出北门。
数不清的卫兵簇拥在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前后,向着北境而去。有鹰鼻卷绿眼睛的人骑着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地走在最前面。
那时她还太,只觉得这长长的队伍是如此的热闹,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的兄弟和长辈无一不红着眼睛,望着这支北上和亲的队伍。也是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当时父兄眼中带着的是强烈的不甘、耻辱和愤怒。
然而时过境迁,她如今的岁数已经过了父亲死去时的年岁。
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当年远嫁的公主如今大概已经入了黄土,而公主昔日里居住的宅院也在建熙十几年的时候被赏给了宋家,那个时候谁也想不到屈家竟会凋零成如今的模样。
光阴倏然把一切推平,轻易地就把一切往昔的旧痕抹去。
“屈老夫人,这边走,”引路的仆人打断了屈老夫人的遐思,她回过神来,看向眼前这个躬着身子伸手邀她前行的长随。
这个人屈老夫人认得,是宋伯宗身边的智囊刘理,这人的年纪大概在四十岁上下,但头已经白了,在宋府当差的辛劳可想而知。
像刘理这样的长随宋伯宗身边一共有三个,他们追随宋家父子已经二十多年了,虽然身上没有挂一官半职,听起来只是顶着“管家”的名头,但知道内情的人会明白,那三人几乎就代表着宋家父子本身的意志。
“宋阁老和阁老是在忙啊?”屈老夫人问道。
“我们阁老这会儿还在见宫里来的公公,让我赶紧来先接您去留听阁坐一坐,他和阁老那头一忙完,马上就来。”刘理笑着答话,声音理带着几分歉意,“还请屈老夫人多担待。”
屈老夫人点了点头,“是宫里出什么事了吗?”
“哎,也不是,平日里也常有公公来府里传达圣上的旨意。”刘理说道,“毕竟阁老身上担着的担子也不止内阁一处,皇上有时兴头起了,想做一些事情,也会递旨意过来。”
屈老夫人没有再问什么。
刘理引着她来到了宋府中央地带的留听阁,此地在夏秋之际是赏荷听雨的好去处,每年那时候宋府之中也满是应邀而来的文人墨客,众人齐聚一堂,吟诗作对,歌功颂德,多少人为求一张宋府的门贴挤破了头,可谓是削尖了脑袋。
此时的留听阁只有屈老夫人一人,刘理在领她到此地之后也并没有走,而是一直留在此处陪屈老夫人说话,生怕让老夫人感到半点的怠慢。屈老夫人自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即便没有什么心情说笑,也还是听着刘理说些宋府近来的趣事,再搭上一两声真诚的干笑。
这种礼节是免不了的,屈老夫人早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耐着性子搭腔了一段时间,而后便露出了几分倦容,刘理果然便不再说什么,只是退到门口,让屈老夫人有事唤他。
日头渐渐往西沉了,可宋家父子竟到这时候还没有来。
屈老夫人望着留听阁前的一池静水,神情漠然。
东林寺大火的事情,她相信宋家父子肯定已经知道了。
如果不是他们俩有意躲着自己,那只能说明,这一次宫中传过来的消息非同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