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十四的目光为之一凛。
他的身体几乎有那么一瞬完全僵住为柏灵这个问题背后所指向的怀疑。
“他不可能还活着。”韦十四近乎一字一顿地回答。
望着韦十四的这个表情,柏灵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想是不是有些太过离奇。事情关乎到十四最敬重的人,她拿不准自己刚才的问话是不是显得有些冒进。
柏灵低头挠了挠头,又有些艰难地重新看向韦十四,“我是说,如果。”
“最近司礼监借着先前档案被篡改的由头,已经把好几人下了大狱了,这个节骨眼上,你在地下见到生人的事情,最好不要透露出去,这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讲到这里,韦十四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我师父比太后还要年长七岁,十年前就已经过世了,是我亲手为他捡的骸骨他绝不可能活着。”
“难道司礼监说他们档案被改是真的?”
“那就不得而知了,”韦十四轻声道,“不过卷籍司这几日里换了一批值守是真的。”
柏灵眯起眼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十四的师父当年是因为什么出的事呢?”
韦十四干脆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这不是你应该打听的事情,柏灵。”
柏灵很快收回了目光,她叹息似的答了一句,“我明白了。”
一时之间,柏灵有些拿不准还要不要把早晨慈宁宫生的事情告诉他。
从十四的反应里,她完全明白韦英对十四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容他人随意假设推衍的形象了。
太后大概也是。
虽然,基于一个思维里没有三纲五常框框的现代大脑,柏灵脑海中已经有了许多或浪漫、或危险的猜测。但这些话如果真的说出来,也许会让十四后悔昨日曾向自己谈及师父韦英,甚至会直接激怒他。
“抱歉。”柏灵忽然补了一句,“我刚才的话可能确实有些欠考量。”
韦十四没有回答,但从目光里,柏灵知道自己已经得到了原谅。
不过,柏灵心底依旧保留着先前的猜测,一个人如果能够对内廷了如指掌、能在卷籍司这样的宫廷重地来去自如,且随意的一句话就与太后那一头有所重叠怎么想暗卫都是非常有可能的身份。
即便那人不是韦英,也一定曾在宫中担任要职。
柏灵记得那人曾说,他从午后次日清晨都要在地底当值韦十四既否认了这人在卷籍司当值的身份,那么这句话大约也是谎话了可他的外表看起来又很普通,并不像十四这样天生不能晒太阳。
“你来。”韦十四的声音打断了柏灵的遐思,她抬起头,见十四已经径直走到了自己的桌前。
他伸手移开桌子中心的烛台,而后将一张一尺宽,两尺长的图完整地铺开在桌面上。
那是韦十四今日从教坊司的陈列间里抄下来的百花涯地图,柏灵凑上前去,见漆黑墨线勾勒出了整个百花涯三重的轮廓,其中有十几处用朱红填色的地方,零散地分布在整个百花涯的地界之中。
“这些是?”
“这些是从前的卫所,下面人管它叫虱子笼,是前朝扩建百花涯的时候专门安置的、供夜间守卫轮岗休息的地方。不过现在大都废弃了。”韦十四轻声道,他伸手指了指左下角的一处红点,“你看这里。”
柏灵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眯着眼睛观察了片刻,忽地反应过来,“这是沈姨住的那片地方?”
“嗯。她住的那间小屋,就是这一片的卫所,”韦十四轻声道,“卫所不比别处,就算守卫都撤走了,也还是官家地界,所以”
“原来如此。”柏灵已经明白了过来,“那接下来,应该顺藤摸瓜,就能找到那个庇护沈姨的势力方了”
十四在情报收集上真的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这一晚,等外头三更天的打更声传来,柏灵和十四已经各自歇息了。
屋子里烛火已经熄灭了,柏灵却睡不着,她辗转反侧,最后还是开口道,“十四?我想了想去,有些事还是要告诉你,你别怪我,也不要生我的气。”
梁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扰动,韦十四坐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向不远处的床,他声音平静,“还是关于我师父的吗。”
“是不是你师父我不知道,我只把我听见的事情全都复述一遍,不作任何推测,好吗?”
“嗯。”
得到了这一声应答,柏灵便说起了上午太后与自己的谈话韦府的小花园,秋千架下的紫藤萝,还有那一句“一定要在黄昏时去,看花藤在夕阳里的样子”。
柏灵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但她相信十四应该明白那位老者很有可能是太后的旧识。
她倒不担心那个人会对太后有什么威胁,更让她在意的是那一晚这个老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亲自领自己逛了一圈。
“太后以前,有在你面前提及过紫藤萝什么的吗?”
韦十四摇了摇头,轻声否认了。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再次传来,“让我想一想,你先睡吧。”
东偏殿再次陷入了沉寂。
次日一早,恭王府里,世子已经穿戴齐整,准备步行去国子监了。
他有点在意地看了看自己左颊上的鞭痕,伤口恢复得比他意料得要快,虽然现在还是非常显眼,但完全消了肿,擦破的地方已经都结上暗深棕色的壳非常难看。
他盯着伤处,有点想直接把壳给撕了,又忽然想起卢豆先前和他说,乱抠伤口的话会留疤,这才强忍着没有动手。
左右看了许久,世子索性不管了,一路小跑着出了门,经过王府小花园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母亲在身后喊他。
世子停下了步子,回过头果然看见母亲又在小花园里一个人喝茶。
“母妃,我该出门了。”
“不急这一会儿,”王妃脸上带着几分惊异,“让我看看你的衣服”
“衣服?”世子低下头,“这有什么可看的?”
她让世子把手放在身体的两侧果然,这衣服的袖子已经连世子的手腕都盖不住了。
要是没记错,这件春衫还是去年冬天制好的国子监新袍这才过去了三个多月,竟就已经穿得小了。
王妃叹了口气,眼里却是笑着的世子又长到了费衣服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