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灵轻轻笑了一声,视线相接,她慢慢往韩冲的跟前走去。
官差们正在等他们的上差前来,这时也没有人上前阻拦。
韩冲看起来伤得非常重。他在太医院里躺了那么久才稍有起色的伤势,今晚被大理寺里的酷刑打回了原型。
尽管柏灵暂时还看不出来什么,但韩冲自己明白,今晚过去,他的右臂大概是保不住了。
柏灵站在韩冲的身前,仰头望着这个被绑在木架上的男人。
“你也有今天,”她轻声笑了笑,“真是天道好轮回……”
韩冲冷冷地瞥了柏灵一眼,而后闭上眼睛,不再理会。
柏灵望着韩冲脸上的血污,“衡原君今晚也在这大理寺的地牢里么?”
韩冲没有回答。
柏灵又笑了一声,“看来是在了。不然孙阁老大概也不会喊我来。”
“孙阁老……是孙阁老?”
韩冲的目光突然凶恶起来,他睁开眼睛望向柏灵,喉管里发出嘶哑而干枯的声音——这是喊叫和长时间缺水共同导致的。
柏灵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虽然不明白韩冲眸光里的怒火究竟是从何而来,但她隐隐感到几分快意。
不多时,官差又领着她去往别处的隔间。
在一个用牢狱临时改成的值房里,柏灵再一次见到了孙北吉。
他坐在房间正当中的桌子后面,桌子的两侧各立着一盏烛灯,将孙北吉的脸颊照亮。
在屋子的侧面靠墙位置,还放着一张小桌,桌后坐着一个中年文书,桌面上垒着一叠白纸,他手中执笔,似乎是在准备着接下来的记录。
柏灵又望向孙北吉,虽然他发须已经全白,但这位老人今晚看起来精神很好。那双眼睛明亮而有神,全然没有丝毫的倦怠。
“阁老。”柏灵俯身行礼。
“快起来,”孙北吉轻声道,“半年不见,柏司药看起来又变了。”
柏灵站起身。
她一直觉得自己和这位长辈不太熟,因为大部分时候他们并不会见面,而即便见了面,两人之间也很少聊一些寒暄之外的事情。
一旁的官差搬来椅子,放在了孙北吉木桌的正前方三四步远的地方。
“坐吧。”孙北吉轻声道。
小而昏暗的房间里,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和一张木桌,柏灵望着桌角的蜡烛,意识到今晚的问话大概就要开始了。
“这半年,辛苦你在百花涯里煎熬。”孙北吉低声道,“最近日子过得可还好啊?”
“都好。”柏灵轻声道,“但有两件事一会儿也想问问阁老……您有什么想问我的,现在问吧,我知无不言。”
孙北吉轻轻叹了口气,“今晚要问你的话,事关机要,你一定不要有任何隐瞒。”
“明白。”柏灵点头,“阁老请问”
一直坐在一旁的文书在这时低下头去,开始了今夜的奋笔疾书。
“请问柏司药,在衡原君在宫内被幽禁的那三年里,你经常去探望他,是吗?”
“是。”柏灵点头,“皇上专门留了我一道旨意,让我能够随时出入当时内宫的沁园,所以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看看。”
“为什么要去看他?”
“……”柏灵想了片刻——最初究竟是为什么,动了要去沁园探望衡原君的念头的呢?
“怎么不说话。”
“……可能,是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吧。”柏灵垂眸道,“毕竟宋家父子起事的那一晚,如果不是他突然带人出现,那晚的结局也许就是另一种了……
“当时我听皇上说,娘娘留下的密信要将他永远禁锢在沁园,心里是有些唏嘘的。
“阁老可能不大清楚当时沁园里的情形,”柏灵笑道,“那段时间里,衡原君在沁园确实过得很拮据,因为有时候他的一些份例会被宫人克扣,所以我偶尔会带些家里吃不完的东西过去。
“相对的,他教我下棋。”柏灵轻声道,“其实那段时间里,我也经常和皇上谈及我在沁园里的一些趣事……现在看来,可能我不应该说的。”
“为何?”孙北吉问道。
“我原先以为皇上真的会永远将衡原君关在里面,哪里知道后来他不仅出了宫,还有一间新的庭院呢?”柏灵有些自嘲地看着地面,“也许我的讲述,也让皇上对这个人放下了戒心吧。”
孙北吉略略沉默,余光则一直望着近旁的文书,直到他终于暂时地停笔,才接着道,“你觉得衡原君应当一直囚禁在沁园?”
“嗯。”
“理由是什么。”
“阁老可以回想一下,自从皇上重新调韩冲重回沁园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想想皇上突然的变化。”
柏灵低声道,有些来自韦英的证据,她自知不能说出口,便只好将它们化作自己的推论。
“某些时候,我确实感觉衡原君是一个相处起来还挺愉快的人,但这人的蛇蝎之心,视人命如草芥的傲慢……也着实让人厌恶。
“偏偏皇上自己对此一无所知……”柏灵低声道,“一点也没有觉察到自己被当成了别人的工具。”
文书的笔忽然停了一下,抬头望向孙北吉。
孙北吉也看向他,轻声叮嘱道,“你如实记录,不要有顾忌。”
“可、可……”
“若是之后追究下来,有老夫顶着。”孙北吉又补了一句。
那文书这时才战战兢兢地写下柏灵的原话。
“你出入沁园,跟随衡原君学棋的那三年里,可有觉察到沁园中有其他人出入的痕迹?”
“没有。”柏灵低声道,“而且我基本能确信是没有的。”
“哦?”孙北吉轻轻应了一声,“证据呢?”
“证据现在已经不在平京了,”柏灵轻声道,“如果阁老还有印象,应该知道当年我身边有一个太后的暗卫,这件事我向他确认过。”
“你当初又是怎么冒出要确认这件事的念头的呢?”孙北吉又问道。
“因为衡原君当时看起来,已经认命了。”柏灵轻声道,“……但这件事本身,还挺让我觉得怀疑的,所以前后可能有十几次,错开时间让十四去盯梢过一阵——但那段时间里,除了下棋,他几乎不做其他任何额外的事。
讲到这里,柏灵又补充了一句,“这些事,皇上应该也是知道的。”
“为何?”
“因为十四在沁园偶然撞见过成礼。”柏灵轻声道,“而当时成礼也潜伏在暗处,观察衡原君的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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