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之中。
那一日里楚维阳凝练秋时剑六正剑意,虽只得微茫意境,未曾将秋时剑的六正剑意也蜕变升华,使之气机彻底与春、夏一十二剑意彻底气息相融。
但浩浩灰黑色灵光长河被楚维阳炼化了去,浑厚的根基已然将秋时剑六正剑意淬炼的凝实,只待复七日之后,以大水漫灌的功夫,教其演化至蜕变升华的地步。
许是一番修持变得功成,许是又要接二连三如填海眼一般的苦修功夫,但唯有做到这一步,楚维阳方可自道图上面,窥见那道西天与北天之间明晰分野的鸿沟。
唯有再度窥见瓶颈显化,方得有展开前路之事机。
而倏忽间,已然又是数日匆匆过去。
潜藏在海岛孤山之中,楚维阳也未曾停滞关于炼法的修行,许是早先时便已经蜕变与升华过一次,如今,凝练了三凤火相,并掌握了三十二卦象篆纹之后,楚维阳再面对着五人齐齐祭出的血焰时,炼化修持,较之往昔,愈见得游刃有余。
正此时,石室内,几乎只有了那灼灼血焰大盛,五人齐齐演法,焰光缭绕之间,映照的原本晦暗的石室里,尽都是血锈色的神光。
而另一边的楚维阳,这会儿未曾趺坐入定,更未曾引动浩浩声势显化异色阴阳太极鱼图,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颇平静的抬起手来,正朝着五人的方向虚虚一握。
霎时间,那映照满室的血焰登时间便化作一道煞气长河,自楚维阳的身周兜转而过后,随即被楚维阳以浑厚的法力摄取到了掌心之中。
再仔细端看去时,自楚维阳的掌心方寸之间,便只有一道看起来极微茫孱弱的翠色与乌光交缠,但却也正是这一道交缠的水火灵光,不见甚么真灵,也不见甚么篆纹,却将那五人齐齐显照出的血焰尽都炼化了去。
倏忽间,再没有了甚么血光,只有精纯的血煞之气渗入了楚维阳的周天经络里面,顺着法力与气血的狂涌,朝着胃囊丹鼎之中灌涌而去。
昔日里,楚维阳炼法修持,声势浩大不说,水火两相竭尽全力显照阴阳鱼图,方才能与五人所祭起的血焰之力相持平。
可此时间,楚维阳已经愈见游刃有余,甚至仔细观瞧去时,那五人的气机都比早先刚刚落到楚维阳手里的时候攀升去了许多。
那驳杂的妖脉之力只是污染了五人的前路而已,反而是其中堪称繁浩的妖脉之力,尽都教他们恢复了本该有的血煞道修士峥嵘气机。
可也正是因为彼此间皆有进益,相互映照之间,愈显得楚维阳如今将水火熬炼的精妙。
甚至偶然几个瞬间,楚维阳还有余裕,能得以分出心神,漫不经心的从掌心所淬炼出的血煞之力中抽取出极为可观的数缕气机,恍如资粮一般,送到了玉蛇的面前,喂养着灵宠吞食炼化。
虽然并非是又一度的重炼以蜕变玉蛇的血脉,但楚维阳仍旧算是为玉蛇尽力的夯实根基。
楚维阳自己已经立身在了筑基境界的门扉前,那么些许灵宠的反噬便已经显得微末,许是彼时蜕变皆是前后脚的事情,正要提早从根基上为玉蛇做好准备。
蕴养妖兽,往往都是在初时最显得微末,如炼气期境界的妖兽,楚维阳立身在城头上,砍瓜切菜一般,早不知杀了多少数量去。
反而是愈见修为进境高深起来,愈能突显出妖修的强势。
至少,晋入筑基境界之后,只玉蛇独自的战力,便大约可胜过大半的同境界寻常修士,若是再为玉蛇寻些可得修持的术法,其声势便愈加不可抵挡。
楚维阳对其长久看来,亦是寄予厚望。
毕竟那一部《青竹丹经》,归根究底也曾经是近代时期盘王宗一代扛鼎先贤人物所创。
正当此时,当楚维阳兀自沉浸在修行炼法之中,以小半心神分出来,梳理着周天经络的运转顺畅,又以泰半心神分出,关照着灵台之上的《尸解炼形图》,以思量诸如剑法、水火诸般法门该如何以至于圆融。
良久的时间过去,石室之中一派沉寂,就当楚维阳正兀自沉吟思量着这些的时候,忽地,楚维阳先是觉得被摄取来的血焰之力猛然间变得轻微起来。
这是有谁支撑不住了?
怪哉,往日里,此时间也不过是一次修持炼法的半程而已,这每日里妖脉之力也未曾教他们缺损,怎会有先一步干涸枯竭了法力去的人?
心中困惑骤升的闪瞬间,还未等楚维阳凝神看去时,一道痛苦的哀嚎声音,那嘶哑的咽喉里面传出的仿佛是死亡来临时阴灵凄厉挣扎般的嘶吼。
饶是这样扭曲的声音里,都教楚维阳听出了几分熟悉来。
凝神看去时,正是老王。
与此同时,楚维阳一甩手,漫天血焰被他一裹,旋即顷刻间被炼化了去,而原地里,一同倚靠在石壁上的其余几人,懵懵懂懂之间全然不晓得发生了甚么。
他们诧异且惊惶的看着那蜷缩着倒地的老王,一时间竟不是想着去探看老王的变故,反而是下意识的往一旁躲避去,仿佛是唯恐老王这里的变化,会教楚维阳盛怒,因之又迁怒到众人的身上。
可是原地里,楚维阳瞧着老王那一点点变得煞白,然后煞白之中渐次又涌现出淡淡青色的脸庞,楚维阳只是起初时有过颇诧异的情绪变化,随即便很快平静了下来,淡然的接受了这一切的变化。
那是十分巧妙的手段,直至此刻,随着老王因为痛苦而无法控制的哀嚎,他艰难的张着嘴巴不断的抽吸着,随即也教楚维阳轻轻地嗅到了某种草药的气息。
如今的楚维阳已经不是驻足在丹道之外的门外汉,轻轻嗅着那药香,只片刻间,他便已经将这背后的事情猜度了个大略。
这天底下宝药君臣佐使,相生相克,偏偏也正奇,这般草药用下,正好与楚维阳熬炼给他们的药汤中的一味主药相克。
那药汤之中蕴养的是妖脉之力,入腹之后,药力化开,便融入血煞道修士的心脉之中,此时间又用上了相克的药草,这一道药力生发,化成毒气,自然也生发于血煞道修士的心脉之中。
老王是自己用这样的方式服毒而死。
毒入心脉,除非楚维阳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否则,老王这里,已彻底没救了。
正这般思量着,楚维阳已经缓步走到了老王的近前。
听到了脚步声,不断的痛苦抽吸着,可老王还是仰起头来,似是艰难的从幽暗里瞧见了楚维阳那朦胧的身形轮廓。
于是他这般扬着脸,颇有些洋洋得意一样的咧嘴笑了起来。
「是地下暗河!是地下暗河一旁的那片苔藓里面,我发现的这株草药,只一眼看见它的时候,我就觉着,这大抵是天意,这大抵该是天意!
我明白的,落在你手里,注定便是只死一条路可走,可我不想受尽折磨后,像猪猡一样的死在这幽暗的石室里面,所以我选择了自我了断,五毒道人,只这几日炼法了,从我的身上,你再也没甚么可得到的了!」
这一番说罢,许是已到了临死的时候,再无甚么顾忌可言,又仿佛是真个觉得自己已经胜过了楚维阳这里不止一筹。
哪怕是那种毒入心脉的痛苦仍旧在折磨着老王,可是蜷缩在角落之中,他那因为痛苦而满是狰狞的脸上,却教他生生地挤出了笑容来。
原地里,楚维阳平静的点了点头。
能够决定自己生死的勇气与胆魄,楚维阳便已没有甚么可值得开口嘲讽的了。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里,看着老王愈发笑的喘不过气来,然后呼吸开始一点点变得艰涩,最后肌肤下的青色愈发明显,然后抽搐的身形一点点变得僵硬起来,最后,生机彻底从老王的身上被抽离了去。
也正是此时,楚维阳一扬手。
宽大的袖袍之中,玄真宝鉴倏忽间被楚维阳祭起,镜光朝着角落里的老王洞照而去。
霎时间,一道灰黑色的幽光从老王的眉心之中显照出来,下一瞬,便在宝鉴镜光的洞照与牵引下,倏忽间悬在了黄铜镜面上空。
下一瞬,那一点灰黑色的幽光倏忽间在宝镜上空膨胀开来。
鬼煞阴风回旋在狭窄的石室之中,朦胧模糊的灵光雾霭之中,老王的神形忽地凝实起来。
这不是记忆幻影的显照,这是楚维阳真个拘禁来了老王的魂魄,将之从骤然拥抱死亡的懵懵懂懂之中唤醒过来而已。
原地里,老王且惊且惧的看着楚维阳,全然想不明白,为甚么分明自己已经死了,怎么一转眼,仍旧在这炼狱之中,无法挣脱去呢。
而与此同时,楚维阳那幽冷的声音方才平静的响起来。
「若非是你这一遭挣扎,我险些忘记了,在血煞道修士之外,你还有一个身份,乃是丹宗的出身的丹师来着!也正是你这一番服毒自尽,才真个展露出了你自丹道上的才情,是了,之前在养伤营地里面,你能负责一处营帐,便已经能明了你在此道的能力。
这么说,实在是我倏忽轻慢了你,不过,王道友,从你的身上,我再没甚么可得到的了?」说及此处,楚维阳忽地笑着摇了摇头,「这番话说得,未免为时过早了些!」
原地里,悬照在玄真宝鉴上,老王兀自张了张嘴,他像是想要说些甚么,只是欲言又止间,痛苦与麻木的神情反复的自他的脸上涌现出来,愈教他显得狼狈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