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见那道果之力之中显现出来的神形的那一刻,楚维阳便将前因后果尽都彻底想明白了。
有着那些曾经被拆解之后填入玄真宝鉴之中诸乾元剑宗的道子心神记忆,楚维阳能够清楚的洞悉剑宗上至诸长老,下至外门杂役的众人之身份跟脚。
眼前之人是截云一脉的四位金丹境界大修士之一!
是剑宗道子靳观的师尊,清溪道人,宋清溪!
这会儿,甚至连那柄剑形翠钗,也能够与传闻之中清溪道人的本命法宝相对应起来。
虽然说,楚维阳还无从知晓,到底是因为甚么样的缘故,这清溪道人的本命法宝竟然遗落在了外海,而今看,更像是被打落进海眼漩涡之中去的。
楚维阳无从知晓这背后的来龙去脉。
但是楚维阳能够清楚的意识到,本命法宝的遗失意味着甚么。
尤其是当清溪道人的神形从中显照出来的时候,更教楚维阳有着明晰的认知,原来自始至终,都并不是本命法宝之中的灵韵非常,而是其中蕴养着一部分宋清溪以秘法分割开来的魂魄真灵。
本命法宝之中能够蕴养修士道果,自然也能蕴养修士的部分魂魄真灵,诸圣地大教之宗更有秘法可以极为温和的做到这一步,有了这般的寄托与蕴养,便可以显化出一道与自己真身几乎没甚么分别的法宝化身。
于是,在清溪道人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便显得更为明朗了些许。
正是清溪道人的法宝化身在外海之中行走,不知何时,不知如何,行遭不测,化身被人打散,本命法宝更被击落海眼漩涡之中。
若是换做旁人,在至少也是同境界的金丹大修士的手中受到了重创之后,复又被海眼漩涡这般的天地无上伟力所锤锻与碾压,许是九成九的修士,只怕都已经是法宝皲裂,道果之力弥散天地之间的结局。
但也正是仍旧有着这一部分的魂魄真灵在,其人能够将法宝在海眼漩涡的碾压之中选择蛰伏以存续更长时间,进而又在感应到剑宗同源法宝气机的时候,不惜一切代价的抵至。
这其中的因果运数稍稍有所变化,或许便是清溪道人的道果“死里逃生”,进而重见天日的桥段。
这破而后立的经历之中,或许会教宋清溪有真正脱胎换骨的变化。
甚至再考虑到截云一脉补经事宜,缺乏的正是这般诸煞淤积,生死轮转的感触……
可惜,终究是神通不敌天数!
楚维阳隐约之间也有所预感,这其中或许还有着气运加深、夯实底蕴的影响在。
但归根究底所造成的结果,不过是教清溪道人从一种绝境走入到了另一种绝境,从天地自然的无情绝境,闯入了这人为织就的酷烈绝境。
甚至在这一过程之中,其人的本命法宝崩碎了去,道果之力以前所未有的孱弱方式显照在了悬空之中,甚至连宋清溪自己的这一部分魂魄真灵,都以为身殒道消便在今日。
这才是宋清溪的神形显照,以这番言语呵斥楚维阳的根由所在。
她此刻因为死亡的临近而有了直面死亡的勇气。
可是她将事情想简单了。
她将楚维阳心中酝酿着经年的恨意想简单了。
原地里,楚维阳脸上的笑意更甚。
道人再捏起一枚玉瓶来,宝药丹浆简单的调和着大药菁华,被楚维阳仰头间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挥挥手时,那翠玉焰火之中裹挟着的翠玉碎屑,旋即伴随着剑丸的兜转,整个被那明灭不定的山河剑界吞纳了去。
霎时间,连绵群山齐皆震颤,地龙翻滚至极,山河剑界对于这繁浩至极的翠玉碎屑的熔炼便已经开始,但吞没的进程却几乎只在顷刻间便已经完成。
毕竟,玉矿本就是矿脉的一种,自然而然融入其间,实在是再融洽不过了。
“你呐,把吾元门的妙法,也想简单了……”
直至此刻,面对着那山河剑界之中,满蕴剑气的龙脉翻卷着镇压诸般的翠玉灵光,要知道,这不是甚么古宝残片,岁月光阴销蚀去后,那残片本身除却些许朦胧意蕴之外,只可视之为纯粹的宝材本身。
相比较这些而言,宋清溪的法宝碎片则过分的“新鲜”了一些,纵然在凤凰焰火之中,因着这一切的崩碎,已经有着甚为明晰的割裂,可是原本能够与性命浑一的法宝,又怎么可能区分的那样的清晰与干净。
那残碎的翠玉碎屑之中,尽皆满蕴着金丹大修士的道法气韵。
于是,连绵群山熔炼玉矿的过程之中,群山若有若无显照成的剑池虚影之中,是属于乾元剑宗截云一脉剑法至高道果气韵的映照,而且,在连绵群山的反复磋磨之中,那沛然映照的气韵之中,属于《四时剑》的道法韵律愈发纯粹与澄澈。
霎时间,漫天星河齐振,无垠的斑斓星光之中,依照着四时之序,一柄又一柄的法剑齐皆映照,进而在与连绵群山的交织与共鸣之中,将那浑厚而沛然的“资粮”尽皆吞纳与量化。
一者熔其形,一者纳其意。
这可是比刚刚宋清溪所见到的,更为鬼魅与邪异的以魔功辱剑宗高道妙法的场面。
而伴随着自己本命法宝的彻底不复原形,彻底被那一山一河割裂与吞纳炼化,且惊且惧之间,饶是宋清溪也渐渐地想到了那些远比死亡本身更为深层次的可怖境遇。
“你——你——”
仿佛是刻意教楚维阳有所宣泄一般,此时间,饶是宋清溪的神形长久的显照在了凤凰天火之中,淳于芷也仅仅只是紧锁着其道果之力,以及融入道果之力中的那部分魂魄真灵,使之无法遁逃,除此之外,反而不曾有任何施为,此刻也仅仅只是静静地看着宋清溪。
看着宋清溪的神形似是想要继续厉声呵斥些甚么,可是好半晌却甚么都说不出口来。
但在这一过程之中,楚维阳手中的翠玉焰火继续扬起,与凤凰天火一闪瞬间的纠缠与交错之中,旋即,那原本熔炼在其中的宝器本源也被楚维阳的翠玉焰火所容纳。
这才是真正法宝所应有的灵韵之所在。
只可惜,海眼漩涡之中长久的磋磨,后续只是依靠着宋清溪的真灵所勉力支撑,法宝真正的灵韵已经遗失掉了太多太多。
但是楚维阳所贪图的,本也并非是那灵韵本身。
金丹大修士本命法宝的本源,便等同于其人长久以来所修持养炼的诸妙法的道藏。
对于剑宗诸般妙法,历经“阅尽”诸道子真灵的楚维阳并不缺乏法门层面的经篇与手札,他所缺乏的,是更高卓层面,唯有金丹境界修士所能够接触到的那些几近于形而上的事物。
譬如说——
此刻,伴随着楚维阳接连二十四正剑印打落其间,那兜转在焰火之中蒸腾着的法宝本源之中,倏忽间依循着相同的气韵,显照出的明晰的玄景,显照出的明晰的纹路所交织成的兼具虚实的景象——
《四象剑图》!
事实上,有着四时剑的真意在,楚维阳从来未曾在万剑朝宗的领域之中过分的苛求过凝练剑图的一步,有剑丸的拘束,一切的熔炼与修持,最后都会自然而然的走向浑一而成“一剑破万法”的两道兼具之玄景。
进而,那法宝本源之中所洞照出的《四象剑图》的玄景,便这样隔空映照去了那山河剑界之中。
第三度,以更为不可思议的魔功手段,深深地辱了剑宗的高道妙法!
眼见得此般景象,有对于那山河剑界之中漫天法剑所显照的“万剑朝宗”的景象有所震颤,但更多的还是面对着楚维阳过分“亵渎”的举动,而教宋清溪自己愤怒的不能自已。
剧烈的愤怒勃发,这一刻宋清溪生是说不出一字一句来,只是神形兀自在焰火之中颤抖着。
可是她因之而失语,做罢了这一番的楚维阳,将最后一枚玉瓶之中大药菁华饮罢后,却尤有着一番话,要说给宋清溪!
“杀人不过头点地?”
“当年的时候,张老七曾经求过速死,吴二求过速死,郭典求过速死,我……我也曾求过速死!彼时,是在你们剑宗呐,没有人告诉过我们,杀人不过头点地!”
“你看,这些名字竟教你这样的迷茫,你甚至可能是第一次听闻他们的名字,但这一个个名字,再算上我的名字,便是盘王宗的法统在这人世间的全部!”
“我是亲眼看着他们,亲眼看着这些曾经在饥荒灾年里救我活命的人,生生死在了我的面前!”
“最后只剩了我一个。”
“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没有甚么曾经鼎盛与煊赫的存在是不能被折辱的,当一切被掼进灰烬与尘埃之中的时候,都是一般无二的泥泞颜色。”
“剑宗的高道妙法?耶耶便折辱了,你待如何?”
“所以,你,你们几个高卧云端的人,都需得好好地看着,看着你们的高道妙法如何被贫道所用于魔功!看着你们的门人,是如何一个个的殒命在你们的面前、贫道的手中!”
“哦,对了,说起来这个……”
“曾文鸿、甄雨桐、隋茗、崔献……”
“他们的名字,你总该还记得罢?”
这是曾经殒命在楚维阳手中的截云一脉寻常道子的姓名,能够有关乎于宋清溪的跟脚认知,也尽皆是源自于他们的心神记忆。
这些尽皆都是曾在宋清溪的座下静听剑道妙法,曾被宋清溪寄予厚望的剑宗门人。
“对了,若贫道没有记错,纵然真灵割裂开来,寄托于法宝道果之中,可不论隔着多么渺远的距离,那些十分剧烈的情绪本身,尤还是能够相互间传递的,是吧?”
“比如说,悲伤,痛苦……”
道人喑哑的声音,像是间隔着岁月光阴,从那尚还未坍塌的镇魔窟所化作的森森鬼蜮之中传递而来。
而话音落下时,不等宋清溪再开口言说些什么,楚维阳手腕一翻时,玄真宝鉴祭起,逆练通幽符阵,兼且嫁衣秘术隔空锚定牵系。
霎时间,宋清溪的眼前一黑。
迷糊的声音之中,她好似是感应到了自己的道果之力在凤凰天火之中被熔炼与割裂。
可是痛苦已至于绝巅,又如何能更为痛苦呢?
再有着朦胧幻境显现出来的时候,宋清溪眼前的一切,遂变成了肃杀的寒冬,变成了滂沱大雨裹挟着的剑气长河席卷,变成了那些她曾经甚为熟悉的声音在临死前的凄厉嘶吼声响彻在心神之中!
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