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花妞娘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秀水村无人不知她热烈开朗的性子,那么多年,除外花妞腹痛那次,就没人见过她六神无主的模样。
嘉令疑惑地上前,刚打开院门就被各种感谢声扑了一脸,手上也被塞了一个红色的布包,她一时间有些茫然。
“你们这是?”
领头那个妇人嘉令不相识,闻言不由噗嗤地笑出了声,“小周大夫您医术高超,不仅把花妞那孩子的肚疼给治好了,还替我家娃也断了这病的根呐!”话说得诙谐,门外一群人笑作一团,对嘉令的赞扬声不绝于耳。
嘉令越听越迷糊,但看众人哈哈大笑没有答疑的意思,视线一扫,蹲下身把缩在娘亲身后的花妞给抱了起来。
“花妞乖,跟姨姨说说,婶子们为啥那么高兴呐?”
小姑娘歪着头看了嘉令一会儿,脸上飞起一层薄红,犹豫了一阵才凑到嘉令耳边。
“花妞拉了好几条虫子出来,活生生的还会动呢,我告诉娘亲,他们变傻了,说这是好事。”
小女孩脸上有些嫌弃,撇着嘴道,“非要问我拉完了没有,我哪里知道,得问虫子去啊。”
嘉令一愣,像明白了什么似的,也跟着嘿嘿笑出了声,那日她给花妞的是使君子、南瓜子还有鹤草芽做的药丸,本以为那么几天的量足够把虫子都杀死,没想到药性不够,只是把虫给拉出来了。
她抬手又指了指那个陌生的妇人,“那这个婶子又是怎么回事呢?”
花妞脸上的表情更嫌弃了,冲着人群中一个泥猴一样的小男孩努了努嘴。
“王金宝见我吃药丸非要抢,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一口气吃了五颗呢。”小姑娘眼泪要掉不掉,“听娘亲说他也拉了虫子,比我拉的还多,我再也不跟他玩了!”
嘉令:……
这有啥好比的啊!王家那小子也真是虎,那些药都有微毒,好悬没闹出事来。
门外的众人笑了一会儿便帮着把拿来的东西一起放到嘉令小院里,两家人送来的东西不少,但大多是些日常用具,算不上贵重,大家热热闹闹地一顿收拾,嘉令的小院更像模像样了些。
王金宝他娘心思更活络,趁众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悄悄凑到嘉令身边挽住了她的胳膊。
“小周大夫,我还有个姑娘,比花妞大些,那日金宝吃的药丸,能不能也给她一些吃吃?”
嘉令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些药材都还有,做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童都是祖国的花朵,能帮一个是一个,权当为农村医疗事业做贡献了。
另有两个眼尖的妇人看见王金宝他娘拉着嘉令嘀嘀咕咕,眼珠一转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也嚷嚷着把嘉令围了起来,嘉令好脾气地一一应下来,不多时又收获了几只鸡蛋和各类农家小菜。
经此一事,嘉令在秀水村的名声彻底打响,若说先前经里正的口大家还心有疑虑,这次亲眼看过自家小儿那些条在粑粑里乱钻的虫子,村里人是彻底相信了这位年轻的小周大夫,看一个是偶然,两个三个那说明是有真本事啊,于是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不再往镇上跑,一时间嘉令的小院竟是热闹了许多。
嘉令索性又把原来的一间偏房给收整了出来,摆上一张桌子,两条从花妞家淘来的旧椅子,又央着里正老伴用旧布头给做了一个脉枕,药草啊工具什么的统统收罗进去,一个虽然简朴但勉强能用的诊室就新鲜出炉,往后接诊病人都在这,勉强和她的生活空间区分开来,已经较初来时好上许多。
陈栓子的脚也恢复得一天比一天好,这日,嘉令去给他换药,却见陈栓子已经能坐在院子里搓麻绳了,见到嘉令来,他有些惊慌地丢掉了手上的活计。
“周大夫来啦。”
陈栓子无措地搓搓手,“我寻思天天躺着不像个样子,不如帮家里干点活,”见嘉令盯着旁边一副拐杖不说话,他有点着急,“您别生气,我这就回屋去。”说罢就要拄着拐往屋里走。
“诶诶诶?干嘛呢?”嘉令这才回过神来,扶着陈栓子又坐回到那把椅子上,“你能多出来活动我高兴还来不及,有啥好生气的。”
她又指了指靠在一旁的那副拐杖,“我是想问,这是谁做的,看着不错啊。”
“嘿嘿……”陈栓子挠了挠头,有些脸红,“我爹做的,他年轻时候学了几手木工活,见我单脚蹦跶怪累,就说给我做副拐用,这东西简单。”
“陈叔还会做木工活呢?”嘉令闻言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提议道:“我这有个东西比拐杖好用,你要不要试一试?”
嘉令跟陈栓子约定好明天开始动手,回到家便开始用炭笔勾勒那东西的模样,作为一个骨科医生,要问她在病房见到的什么东西最多,自然是轮椅。
这东西并非只有腿脚不便才会使用,心脏不好不耐受剧烈活动的,周转运输病人的,哪怕是偷懒想要人伺候的,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都能成为这东西的受众。
嘉令当时看到拐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个朝代会有类似轮椅的东西,询问陈父后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在大奉朝,大户人家伤了腿脚一般都是由仆从日常背负,出行也有软轿接送,日常生活基本没什么问题,而穷苦人家在这样的医疗条件下,伤了腿脚大多是在床上等死,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所以也没人想着在这方面下功夫。
嘉令想把轮椅做出来,不求有多么复杂,但至少能让那些像陈栓子这样的人有机会回归到家庭活动中来,这也是现代康复治疗过程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第二天一早,嘉令就拿着图纸找到了陈父。
老汉虽然谦虚说只懂一些木工皮毛,但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东西的用途。
他心里奇怪,嘉令年岁不大,但懂得的东西竟这样多,但却没有多话,只问了嘉令几个不懂的符号后就吭哧吭哧地干了起来,陈栓子在一旁时不时帮着搭把手,竟没给嘉令插手的机会。
陈家父子忙活时,嘉令也没闲着,一直在旁边跟着比划,不断提出需要修正的地方,在几人的不懈努力下,轮椅终于在月上梢头时分完工。
又过了一日,天刚亮,嘉令便摸到了陈家,陈家人早早地就爬了起来,陈栓子更是板板正正地坐到了小马扎上等着。
“上去吧!”嘉令笑着开口。
琴娘把轮椅推到丈夫身后,陈栓子借着父亲的力站起身,陈母刚把那个小马扎撤掉,琴娘便接替了她的位置,陈栓子稳稳当当往后一坐,又把脚往前边的踏板上一搭,正正好好!
院子里的地昨日特意整平过,陈栓子自己一个人用手推着轮椅轱辘也不算太吃力,嘉令跟在他旁边教授一些操作要点,不多时,陈栓子便能推着轮椅四处走动了。
“爹!娘!琴娘!你们快看,这下我一个人都能出门去了!”黝黑的汉子开心得像个孩子,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我终于不用躺在床上了,我也可以帮着家里做点事了……”
这人说着说着竟是呜呜哭了起来,作为往常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断了腿,陈栓子肯定也很迷茫,如今这么个小东西让他又有了生活的希望,他如何能不激动。
琴娘看着自受伤后一直颓然的丈夫这宛如孩童般的模样不由抹起了泪,抱着嘉令的胳膊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嘉令拍了拍她的背,没有过多宽慰,一切尽在不言中。
木工活熟练了以后做得更快,陈家父子当天又赶了一把轮椅出来,陈父帮着把东西弄回嘉令家,还勤快地帮着弄了个罩子把物件罩好。
嘉令打算明天带着这东西去镇上碰碰运气,为了交通工具的事,吃过晚饭后便到花妞家去拜访。
“啥?多少钱?小周大夫你用那不收钱!”
多日不见,花妞娘还是那个热情的性子,听到嘉令提钱就虎着脸,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嘉令知道她不是假意推辞,但秀水村距离镇子那么远,她又带着个轮椅,实在没脸不花一分钱就让老爷子明天捎带一程。
她咽了口花妞娘端来的糖水还欲再劝,但妇人雷厉风行,不等嘉令跟上,一扭身就跑去跟花妞爷竹筒倒豆子般说了个清清楚楚。
老爷子也是个爽快人,才听花妞娘说完就把旱烟杆敲得青烟直冒。
“花钱?花啥钱!小周大夫救了咱们家花妞的命那就是救了我老爷子的命,说啥钱不钱的,多伤感情呢!”
他直起佝偻的身子往牛棚里添了些草料。
“您别看我家这个老家伙年纪大,十里八乡可没有哪个年轻的脚程比得过它,拉车还稳得很哩!”
枯瘦的大手拍了拍老牛壮硕的脊背,他又问,“是不是啊老伙计?”硕大的牛头亲昵地从他手里卷走嫩草后哞了一声,似是赞同。
嘉令两脚打飘地回了家,夜里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不知怎的,可能是因为老爷子白天的那番话,她能明显感觉自己和这个时代的羁绊更深了一些,来这里那么久,竟是第一次产生了想要融入的念头,前世的种种在脑海里已经开始模糊,如今想来竟像是在异世做的一场梦。
嘉令不由扭头看了看床旁那个装着大家伙的箱子,金属制的外壳在月光里映出淡淡的银色。
也许,上天送她来这里是有什么既定的使命呢?
这些大家伙,也并非一无是处。
这么想着,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