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伊恩在拼命奔跑。
那个领头的人类战士实在太讨厌了。他用无辜的土著村民威胁自己,而且毫不迟疑地就提起剑往那个方向去,身上满满的都是杀气:
如果放着不管,他是真的能把那些村民杀光的!
一群平民,只有两个低阶战士,没有施法者,没有强力魔兽——这样的组合,那个领头的人类战士提着剑过去,杀光他们用不了几个眨眼!
如果袖手旁观,西索伊恩大可以在丛林里埋伏几十天,慢慢把这群人都玩死。身为丛林大师,哪怕正面战斗力不如那个人类战士,他也有无数种办法攻击他们——
驱遣毒虫,驱遣毒蛇,往他们的饮水里扔苔藓,在他们找食物的地方催生毒蘑菇……
一个月,只要给他一个月,他能让这群人的尸骨,全都腐烂在丛林的怀抱里!
可是西索伊恩没法眼睁睁看着,看着那些村民被杀光。哪怕只是土著村民,哪怕只是人类,他们,也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战友!
他们信赖着他,依靠着他!一代,一代,好几代人,都是他看着长大,看着结婚,看着生孩子,再看着新一代的孩子长大;
他巡视丛林的时候,在他们的村子里歇脚,从他们的妇人手里捧过水碗,给他们的孩子梳过小辫,在辫梢编进去金黄的坚硬果子;
那些孩子,向他学习战斗,向他学习制药,向他学习,如何倾听自然的声音,如何与动物、植物和谐相处……
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杀光?
西索伊恩宁可自己站出来。站出来,顶在刀锋前端,引开最强大的敌人……
跑啊!
跑啊!!!
他捂着伤处,跑得一瘸一拐。那个人类战士实在是太强大了,哪怕隔着两棵树的距离,剑芒延伸过来,也把他一剑斩伤。如果不是他躲得快,左腿只怕已经被斩断!
西索伊恩最后一刻险险避开。在腿上拍了一个治疗术,勉强止血,左腿却已经不太能发力。没办法,只能呼唤着自然,掩护他在一棵又一棵大树之间跳跃——
身后,轰隆隆的大树倒下声,听得他一次又一次心头滴血。一咬牙,回头射箭,飕飕两支箭羽,一个敌人惨叫着倒了下去。
只这么一耽搁,人类剑士猛然飚射,拉近距离。西索伊恩短弓震动,连发三箭,直取他咽喉、胸膛和侧肋。那个剑士斩开两箭,侧身避过一箭,胸前的徽章上,猛然射出一道红光——
“啊!”西索伊恩奋力闪避,仍然被那道红光擦中右臂外侧。这一下,开不得弓,他就只有拼命奔逃,拼命奔逃。一边逃,一边竭力沟通周围的森林:
救救我!
保护我!
拦住他们!
绊住他们!
这些人类——这些人类,是自然的敌人!
一路上,蛇虫乱窜,夜鸟惊飞,大树一棵一棵轰隆隆倒下。跑到力竭的时候,忽然有一头野猪斜刺里窜了出来,低头往西索伊恩身下一钻:
不由分说,把他驼在背上,轰隆隆地就奔下了山岭。
西索伊恩趴在野猪背上,喘息着,尽力压低身体,用斗篷严严实实裹住自己。果然,那头野猪吭哧吭哧,一头钻进了低矮的树丛。
满是松脂砂石,满是坚硬鬃毛的猪背,趴起来绝对谈不上舒服。灌木尽力举起枝条,仍然有避让不及的坚硬树枝,一根一根抽在脊背上,火辣辣地疼痛。
但是,这已经是他的朋友们,在竭尽全力地保护他。西索伊恩努力调匀呼吸,尝试恢复一点点体力,侧耳倾听后方的动静:
“@#$%!”
背后,追击的人类剑士大骂一声,很明显被灌木丛挡住了去路。剑风飕飕,开始砍那片巨大的灌木,一边砍一边骂:
很显然,那片灌木,用尽了方法在攻击他们。飘叶子,射荆棘,喷臭气,鼓动小虫子扑脸……
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他,争取那么一点点时间。
西索伊恩忍着眼泪,从背囊里掏出一大团绿泥,拍在自己的腿上、胳膊上。一阵莹莹的清凉,腿上的伤口立刻止住了疼痛,然而胳膊上仍然火辣辣的。
那道红光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
唉,为什么他在精灵岛的时候,不努力练习武艺,练习法术!
为什么他守护这片森林这么多年,总觉得时间还有很长很长,把太多太多的时间用来养花,种药,酿制精灵酒,和周围的动物沟通……
他要是能打得赢那个人类战士!
他哪怕再强一点!
再强一点!
又一声剑风掠过。猛然间,西索伊恩被重重地掀起,摔到地下,沿着山坡滚了下去。
而驮着他的那头野猪,扛着那一身滚满松脂、沾满砂石的厚皮,掉过头,向追兵笔直冲锋。
一声咒骂、一声长剑撕开夜风的声响。热烘烘的血腥味,很快,就被雨林中的夜风卷到他鼻尖。
西索伊恩狠狠地咬着牙,忍回去一大滴眼泪,爬起来继续飞奔。跑,跑起来啊!快跑!
跑到腿断了也要跑,跑到肺炸开了也要跑,跑到血流干之前,一直要跑!
跑得越远,脱险的可能就越大!跑得越远,那个土著村落,平安的可能就越大!
再跑10里,前方有一只魔鳄,也许能和他联手对敌;再跑20里,那里住着一对火羽锦鹤,就算不愿参战,也许,愿意载着他飞离险地?
虽然他从来没有打赢过那只雄鹤……
跑着,跑着,一跤摔下去,沿着山坡滚出一段,爬起来再跑;跑着,跑着,隐身入树干,移动一段,冲出来再跑。
跑到眼冒金星,跑到体力枯竭,咬咬牙,再往前冲一段……
“站住!”
“你跑不了的!”
“是个精灵!哈哈哈哈,居然是个传说中的精灵!”
“看那尖耳朵!老大,抓活的!我还没尝过精灵的味道呢!”
“笨蛋!怎么能给你糟蹋了?如果真的是精灵,当然要送到大人物手里啊!如果总督大人,甚至国王陛下得到这只精灵,一高兴,我们就不用在这里苦哈哈地送货啦!”
“可他是个男的啊!”
“你是蠢货吗?!郁金香街的酒水,什么时候卖得比玫瑰街便宜了?!”
笑声,叫声,各种污言秽语,在后方哗啦啦地泼洒过来。西索伊恩一声不吭地摸索一下腰带,在斗篷底下握紧了匕首——
如果,如果他真的逃不掉,他绝不要落进这些人手里去!
不过是重新融入自然罢了……
脚步越来越沉,身后的笑骂声越来越近。猛然一声弦响,西索伊恩还没来得及闪避,左后肩已经一凉。跟着,不是火辣辣的疼痛,而是一片沉重的麻木。
西索伊恩被箭支冲得向下扑倒。他心中一片冰凉,已经不再挣扎着爬起,而是决然地拔出匕首。闭上眼睛,尖耳朵轻轻地颤抖着,低低呢喃了一声:
“母亲……”
“啊——”
一声惨叫。
西索伊恩手臂一颤。匕首一抖,没有笔直刺进心脏,而是在肋侧划了一道口子。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给自己拍治疗术,左臂撑地,尽力扭头望去:
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触目所及,黑洞洞的一片,挡住了自己的全部视线。
西索伊恩试探着召唤出一个亮光术,往周围照去,只见一个雪白的大碗,自上而下倒扣在地,把自己扣在里面……
扣在里面……
扣在里面……
伸手挨近,寒气森森,比普通的冰墙冷了能有十倍。按上去之前最后一刻,西索伊恩脑海中灵光一闪,猛地缩手:
还好还好,再不缩手,就要冻在冰墙上了!
他慢慢地掏出半包绿泥,珍惜地一点一点敷在伤口上。侧过脸颊,尖尖的长耳朵贴住地面,努力倾听:
外面是什么情况?
是有人来救他了吗?还是有看不顺眼的魔兽,冲过来和他们打了?
他现在安全了吗?
冰墙术外,佩卢总督府的骑士们抬头望去,只觉得天都黑了半边。哪怕在深夜,他们也能看到,压在他们头顶的,是一只何等的庞然巨物——
光是身体,就有一间屋子那么大,那么高;两边展开的翅膀,每一边,都至少有五六间屋子那么宽;微微一下扇动,带起来的强风,压得他们站都站不住脚!
“这是什么?!”
“是什么超阶魔兽吗?”
“上……上校……我们跑吧?”
“跑?!”巨鸟忽然低下头来。鸟喙张开,从鸟喙向内,赫然能看见一个碗口大的孔洞。孔洞里探出一张面孔,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燃满怒火:
“你们能跑得掉?!”
“噼啪!”
一道雪亮的闪电,从鸟喙中激射而出,破空直下。根本不容人反应,眨眼就劈到了上校身上。
上校一声不吭地倒下。那闪电紧跟着就地分裂,一枝六叉,跳跃到跟随的骑士们身上,给每个人都点了个名。
“连环闪电?!”
距离最远,没有被点到名的一个高阶骑士脸色煞白,立刻掉头就往回逃。上校好歹也是13级骑士,挨一发连环闪电,不至于马上就倒下——
来的这个人是谁?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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