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树林忽然一阵风,树叶“沙沙”猛响一阵,房子的缝隙也呼呼响,一股泥土味还带了血腥味。
众人哪里睡得着,睁眼一阵,累了,又眯一会。屈母不断瞄屈兴,阿紫坐屈母旁边抚着背。
屈兴的心狂跳一阵,渐渐平复,还有点惊恐,又有点兴奋,讲不清。很怕山贼再来,万一伤了自己,死了呢?
过一阵,瞄一眼屈进,又觉得还没砸够,心里又“啪”“啪”砸着,手又微微动着,又想着山贼进来,自己一棍打倒,不,先捅一棍再砸,哦,不,捅不伤,还是砸,砸头,猛劈一棍,“啪”他能不倒?再来,“啪”“啪”“啪”,心里不断使劲,嘴巴动着,手也动着。忽然又觉得不过瘾,又瞄门口,等着山贼再来。
“阿渡”没敢出手,见了屈兴猛砸,心“嘭”“嘭”跳。又见父亲也猛砸,也想跟着,手却不停使唤,只能看着。
屈谅跟着“四卫”,没机会出手,心却“嘭”“嘭”跳,手一阵发抖。屈牟、屈厉跟着“一卫”,都没出手,心“嘭”“嘭”狂跳,手也发抖。都怕山贼再来。
黄铎、伙计和那些山民都没想到屈进、“一卫”和“四卫”这么厉害,心下稍安,可是,山贼要是都来寻仇,那可打不过,又担心起来。
屈进坐门口,眯着眼,耳朵却听着。“一卫”和“四卫”也一样,趁机眯一会。
月光下,树林里,一众汉子骂骂咧咧,大步踩着树叶,“嚓”“嚓”响,大呼小叫,围了房子。
屈进睁眼,门缝里看,又摆手,喊山民拿弓箭。“一卫”和“四卫”也睁眼,门缝里瞄着,也喊山民拿弓箭。
“喂”,“喂”,“房子里的人听着”,“赶紧开门出来”,“快”,“快”。
屈进眨眼,不理。“一卫”和“四卫”各自房子了,也不理。黄铎、伙计和山民都看着。屈母众人都皱眉看着门口。屈兴几个各自房子里,看着门口,又瞄大人。
“大光头”见没有动静,不禁大怒,喝道:“等一阵打进去,一个都活不了。”“开门”。
山民有点害怕,看着屈进,黄铎也看着屈进。
屈进冷笑,忍不住喊道:“你个鸟人,出去也是送死,还蒙人,来吧,要死一起死,你也活不了。”
“美髯公”听了,不断眨眼,伸脖子望着。
“大光头”大怒,一挥手,喊着:“打”,“都杀了”。
“嗖”,“嗖”,“嗖”,山贼弓箭猛射,“嘚”“嘚”“嘚”门上不断中箭,墙上,房顶上也中了箭。
黄铎和山民紧张起来,屈进摆手,“不要慌”,“他进不来就不怕”。
射一轮,没什么用,山民就是不开门出来。
“大光头”心头火气,大喊起来:“来呀”,“烧呀”,“烧死他”,“一个不留”。
山贼不断燃起火把,纷纷围了过来。
屈进一听皱眉,拿过弓箭,门口瞄一下,喊山民“啪”猛地开门,自己冲出去,“嗖”射倒一个拿火把的。山贼没防备,拿起弓箭猛射,“嗖”,“嗖”,“嗖”。
屈进身边弓箭擦过,赶紧一闪身进了房子,山民又关了门。房门“嘚”“嘚”不断中箭,阿紫身子护着屈母。
这边,“四卫”也闪身出来,猛的肩膀抽出两把飞戟,往下一甩,“嚓”“嚓”打倒一个拿火把的山贼。弓箭“嗖”“嗖”射来,没中,“四卫”一闪身又进了房子关了门。房门不断“嘚”“嘚”中箭。
“一卫”也出来就射,不中,又一闪身进了房子。房门又“嘚”“嘚”不断中箭。
“美髯公”树林里看得清楚,忽然大喊“停手”,“停手”。
“大光头”气呼呼回头看着,那些山贼都看着。
“美髯公”走过来,举手喊着:“里面可是屈将军?”
屈进一愣,眨眼听着。屈母和田夫人、屈兴众人都瞪眼。黄铎眨眼,山民觉得奇怪。
“美髯公”又喊:“末将梅江,流落至此。”
“大光头”听了一愣,看着。那些山贼也看着。
屈进一听笑了,“开门”。山民犹豫着,过去慢慢开了门。
屈进放下长矛,大步走出去,“屈进在此”。
“一卫”和“四卫”也开门出来,看着“美髯公”,一边走过来,“你个鸟人”。
“美髯公”见了,大喊一声,“屈将军啊”,赶紧大步走过来,见了屈进,翻身就拜,“末将梅江,拜见屈将军”。
“大光头”见了一愣,也跟着跪下来。那些山贼见了,呼啦啦跪下一片。
屈进扶起,“真是你呀”,“竟敢劫我”。
“美髯公”又要跪下,屈进扶住。
“美髯公”拱手,“不知是屈将军,山寨人多要吃饭,就来了”,“又以为屈将军——”。
屈进笑,“死了”。“美髯公”摇头,“当时都这样传呢”。
“一卫”和“四卫”也认得,都互相拱手见面,又笑,“你个鸟人”,“胆子够大呢”。
“美髯公”笑,“见了飞戟我就疑心,刚才见了屈将军,黑夜里还不敢认,又见你飞戟杀人,可不是你个鸟人”。大家互相骂着,都笑。
“美髯公”回头招手喊着:“都过来,这位就是当年死守城门的屈将军,我的上司。都过来,拜见屈将军。”
“大光头”和那些山贼都听说过屈将军死守城门,心里都是佩服,“原来是楚军大将”,“怪不得呢”,“有章法”,“这么厉害”,当下过来,跪下一片。
黄铎、伙计和山民都过来,见了都放了心。屈兴几个孩子也过来,见了也笑,又回去告诉大人。屈母和田夫人几个听了都放了心。
“美髯公”抬头四处一望,又说,“天也快亮了,屈将军放心睡一觉,末将带人这里守着,哪也不去了。”
屈进摆手,“你也回去,我怕哪个?”
“美髯公”拉住屈进,“不论怎样,这边兄弟就不走了,就守着,看哪个敢来。屈将军先放心睡一觉再讲。”
“大光头”也点头,“惊扰了屈将军,还有家眷,真是该死,今夜就得守着。”
屈进只好点头,黄铎众人惊喜。
一早起来,屈进出来一看,门外,“美髯公”和几个小头目“大光头”,还有一个满身毛、鼻子下面两撇刷子胡的汉子,一个手臂很长身形像猿猴的汉子早等候多时。“一卫”和“四卫”也在,正跟“美髯公”讲着分别后情形。
“美髯公”几人行礼,屈进摆手。
“美髯公”又去见过屈母和田夫人几个,一边道歉。屈母摆手,“那时不认得呢”。
出来了,屈进抬头四处望,那些山寨汉子都走了,只留下了几个大汉守着,便点头。
“美髯公”听说通缉,便说,“不怕,过几日,还去住。江陵城不少旧人,好多祖上原来就在楚国的府衙做事,几代了,秦国了还在府衙做事,秦国人不够用呢”。大家都笑。
“美髯公”又说,他梅家人也有几个在府衙做事,屈将军是屈氏,大家敬仰,过几日,就去那里住,都有院子,都能住,哪个去查?
屈进怕连累大家。
“美髯公”瞪眼,“怕个鸟”,“都是楚国人,当年还受过朝廷恩典”,“他们也不是泥捏的”,“今日就喊人去讲,看来不来”。
屈兴见屈进出来了,没喊自己,扭扭捏捏地过来,一边看着。
屈进见了,招手过来,说是哪个。“美髯公”笑着,“哦”,“屈少傅的公子”,眨眨眼,摸出一把短刀,送给他。屈兴大喜,眼都笑眯了。“美髯公”听说剑术还不错,便拔出宝剑,让来几下。
屈兴看着屈进,屈进点头。
屈兴接过来,掂量一下,自己力气大,觉得还好。便舞了一轮,“美髯公”几个头目吃了一惊,小孩子呢,这么厉害。
屈兴一时兴起,眼睛一挑说,“射箭也好呢。”
屈进咪咪笑,正要看看,便说,“来,试试。”
“美髯公”喊人拿过弓箭。屈进一看,还是楚军那种,便点头。
屈兴很高兴,爹和养兼都教了很多,今日要显显眼。这把弓没用过,便仔细看了看,拉了拉,箭杆掂量一下。屈进见了点头。“美髯公”和几个头目也点头,“哦”,“像个会的”。
“美髯公”看着远处一棵树一个疙瘩,“射它”。众人看着,“那么远”,又瞄屈兴。
屈兴看了看,弯弓就射,“嗖”,箭杆摇晃着飞去,“嘚”竟然中了。
众人吃一惊,一个小孩,如此厉害,日后不得了。
“美髯公”瞪眼,“哪个教的?”
屈进咪咪笑,“养将军。”
“啊?”“美髯公”大吃一惊,“大王跟前养将军?”
屈进点头。
“美髯公”摇头,“那可是一箭之地没有活口啊”。“大光头”几个听了,也是吃惊。
“美髯公”听说养兼也跟这边来了,就想见,又想见屈少傅、屈左司马和屈司徒。
屈进见了,眨眨眼,抬头扫一眼,便简单讲了屈辞的事。
“美髯公”点头,“哦”,“听说一点点,原来这样,我等也拜屈少傅做大寨主,一起复国。”
“大光头”几个听了也点头,都说“宁死”,“愿跟着复国”。
田夫人那边拉着屈珠门口看着,弯眼睛咪咪笑着,又回去跟屈母讲。屈母也笑,皱纹都舒展开。屈谅、“阿渡”、屈牟和屈厉几个也门口看着,都是羡慕,一边笑。黄铎见了也点头笑。
附近山民夜里听了打斗声,一夜不敢睡,心里害怕,都尽量家里呆着,又骂着孩子不要出去。有山民一早就去报官了。
聊一阵,屈进让“美髯公”几个也回去了,“不怕”,“别让当地官府注意了,又来麻烦”。
“美髯公”只好点头,“留几个人远远看着,有事也好喊山寨”,“夜了,喊人来守着”。
黄铎没想到是这样结局,又担心惊动当地官府,来围山了,跑哪里?捉起来一数,正够数呢。
却说黄布,赶紧去找人打听。
黄布的祖父辈逃亡做了庶民,又只能做点买卖,没敢讲是春申君的后人,这里没人知道他哪里来的。
黄布认识府衙一个姓梅的官员,楚国时,几代人都是县令,后来白起打下郢都,这边成了秦国最南边的一个郡,便喊“南郡”。梅家县令在这一带有点威望,没被杀头,反被放到南郡府衙任职,官职却不大,大家习惯了“梅县令”,一直喊,后来他的子孙也在南郡府衙任职,大家都说“梅县令家的”。
“梅县令家的”长得高大,一副长脸,见了黄布,“贾人来了?”脸拉得更长。
黄布知道看不起自己,塞了钱,又低声下气讲了。“梅县令家的”斜一眼黄布,又眼睛望天,眨一下,摇头,“跟官司沾边的事,不要跟我讲”,转身出了厅堂。
黄布楞在原地,看着背影,只好出门走了。
又去找一个府衙做事的旧楚国人,姓“姚”,却说,这事牵着官司,恐有嫌疑,不好办。
黄布出门,不断眨眼,一转身,干脆去找府衙里专门捉人的一个官差,姓“卓”,也是熟人,底层人出身,好说话。
家里几次不见人,又在府衙不远街角,等了几次,黄布拦住了他。
姓“卓”的官差,咬牙瞪眼一副凶恶脸,“贾人来了?”“买卖好吧?总赚钱,你个鸟人”,拿了钱,挤出笑容眯眼看黄布,听了点头,转身走了。
过一阵,黄布街角拦住他几次,都说还没打听好。
黄布眨眼一阵,又去他家里,又给漆器又塞钱,“凶恶脸”咪咪笑,“贾人呀”,“也就是你,替你跑腿呢”,“山贼差不多被打死了,没讲跟你认识”,“罗县的人被山贼杀了,人又跑了”,“罗县的官差来追捕屈氏几个的,这边没踪迹,走了”。
黄布松口气,赶紧点头哈腰谢过,“改日吃酒”,“吃酒”。回去又喊人赶紧出城去找雇工,喊人回来。眨眼一阵,又去附近租房子。
却说山民报官,县里府衙的官差听了,问几句,不断眨眼,又回去报告,出来说:“回去盯着,县衙过一阵去。”
那山民又一路跑回去,探头探脑的望,见屈进几个进进出出,等了好久,不见官兵,又等一阵,抬头四处望,便慢慢回了家,过一阵,又出来望。
那山民等了一日,不见官兵来,又等一日,还是不见。
第三日,终于来了一队县衙的人。山民大喜,赶紧过去,“一直盯着呐”。
一个县衙官差,青白脸,瞪大眼睛,“贼寇呢?”
山民赶紧摇头,“跑了”。
“青白脸”望着山林,“哪里了?”
山民也望着,“不知道呢。”
“青白脸”一瞪眼,“那喊甚?”“我捉哪个?”
山民一愣,“这时候了”,“那些外乡人还在呢,赶走了,贼寇就不来了。”
“青白脸”一巴掌扇过去,“啪”。山民脸上挨了一下,脸上红了手印,赶紧低头。
“青白脸”骂道:“喊我来替你做事呀?”
一个官差过来,“通缉呢,不妨看看”。一个官差拿过通缉布告和户籍名册。
“青白脸”看一下,嘴角一笑,扫一眼,点头,走过去。众人跟着。
“屋里的”,“出来”,“官府问话呢。”
屈进正和屈母讲话,听了一惊。屈母几个也是一惊,看着门口。
屈进眨眼,“不怕”,“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是我们被贼寇劫了”,起身出来。
门外,几个官差站着,周边有秦兵拿长矛、弓箭守着。屈进皱眉,走过去,又赶紧低头。
“青白脸”盯着着屈进,有人打开了通告文书的画像,对比一下,“拿了”。
几个官差上来拉住,一摸没带短刀,便没绑。屈进瞪眼,挣一下,忽然停住了,心想最多不过吓唬一下,问问话。
“四卫”树林里一直悄悄望着,见了吓一跳,便要出手。山寨的两个汉子见了也要过来。屈进见了摇头。
几个官差进去,见了屈母几个女人,拿着通告文书的画像对比,哪里看得出?又没有男人、男孩,人数就不对。问了几句,眨眨眼,便转身出来了。
“被仇家追杀。”
“青白脸”听了,微微点头,又瞄屈进。
原来,那一日,“美髯公”走了不久,屈母说:“肯定惊动府衙,赶紧换地方。”
田夫人皱眉,“还能去哪里?”
屈进一愣,“不怕,这里很偏,路又难走,不会来。”
屈母瞪眼,“来了怎办?”
屈进眨眼,“山寨?娘又不肯。”
屈母点头,“好呀,屈兴几个孩子要紧,就去山寨,娘老了,不怕。”
田夫人皱眉,“娘不走,兴儿和珠儿都不肯走。”
屈母大泡眼含着泪,“哎呀”,“不会讲话呀”,“讲点孩子喜欢的就去了”。
田夫人点头,去哄屈珠,“又去看房子啦”,“不知有没有桃子摘呢”。屈珠笑了。
屈进喊孩子都一起去,那几个女人哪里舍得孩子,都要去。屈进皱眉,想想,便点头。屈权母亲也留下,就跟屈母一起住,阿紫也一起。田夫人也不去,屈兴却要留下,屈进瞪眼。屈珠见母亲不去,也不愿去,田夫人便抱住,“不去就不去”。屈丽见了,也要跟屈珠一起。“一卫”喊来树林里山寨的一个汉子,和黄铎一起跟着走了。
几个秦兵其他房子搜了,没人。有人搜出屈进身上的照身帖,刻的画像有点像,背面的名字却不是“屈辞”,户籍也不是罗县。
“仇家追杀”,“山贼也来劫”,“有钱呀?”
屈进知道说也没用,便不吭声,低头不断眨眼。动了手,伤了母亲怎办?反正看不出是哪个,也不怕。
“休想瞒得过我。”
“青白脸”瞪一眼,过去和几个官差看地上血迹,又看门上弓箭的痕迹,又抬头到处望。
“青白脸”过来盯着屈进,“像人犯呢”,“带回去问清楚了”。
屈进一愣,一时不知怎么办好,看着屈母房子,不断眨眼。
有官差问,“屋里哪几个呢?”
“青白脸”冷笑:“有这汉子在,能跑哪里?”“那马车,也拉走,看能去哪里”。
“四卫”看着屈进背影越走越远,不觉瞪眼。伙计那边房子看着马车被拉走,不敢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