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两人起床后便直奔医院。
卓易霖感冒还没好,依然咳嗽,声音嘶哑。
只不过,有费雪不远万里地赶来,陪伴着他,让他精神上振作了不少,人瞧着也振作了几分。
到了医院,医护远远看到他,连忙迎上前来:“卓先生,你可算来了,那位女士……她今天一早非要去看望她姐姐,我们没办法,让她进去了,可她一直呆在里面,不肯出来……里面那么冷,时间长了,人要冻坏的啊,到时候我们医院还要承担责任。”
费雪听不懂医护在说什么,但光看神色,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卓易霖脸色一沉,异常严肃:“麻烦你带我过去。”
“好的。”
医护在前面带路,卓易霖回头看向费雪:“冯茹在太平间呆着不肯出来,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吧。”
“不用,我跟你一起去劝她吧。”
卓易霖微蹙眉宇:“那是太平间。”
费雪瑟缩了下,心里确实有点发猝,但又说:“有你在,我不怕。”
医护走出几步远,见他没跟上来,又转身等着。
卓易霖不好再废话,只能牵着她的手,“那走吧。”
几人来到太平间外,走到门口,费雪突然又迟疑了。
不过也只是一瞬,她听到了里面冯茹的哭声,又无暇多想,赶紧跟着卓易霖进去。
一踏入门槛,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倒真有几分阴间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瑟瑟发抖。
太平间里,一个拉开的冷冻柜,裹尸袋半打开,露出被冰封的冯倩的真容。
她眉毛、睫毛跟头发都结了一层白白的霜,看上去像雕塑一样。
冯茹斜靠在地上,身旁倒着一根拐杖,双眸痴痴地看着姐姐,嘴里失神般呢喃:“姐……姐,呜呜呜……你醒醒,醒醒好不好……我不要你离开……你别抛下我,为什么都不要我了……为什么都抛下我,呜呜呜……”
费雪第一次到这种地方,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见证去世的人。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双目盯着冰柜里露出的那张脸,明明心里害怕到战栗,可眼睛又像是被什么定住般,挪不开。
卓易霖看到冯茹没戴义肢,单腿跪靠在地上,又对着冷气森森的冰柜,眉心一蹙,赶紧上前。
“冯茹,你起来,这里太冷了,你这样会冻坏的。”他在冯茹身边蹲下,低声劝道。
冯茹缓缓滞涩地转动眼眸,涣散的焦距慢慢凝起,落在他身上。
“你怎么又来了……”她毫无生气地回应了句,撇开目光,又痴痴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我姐已经走了……她不会再连累你了,你解脱了……”
“小茹,人死不能复生,你姐姐临终前最挂念的人就是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让她怎么安心离开?听话,快起来,我会尽快把你姐姐的后事办妥,然后你带着她回国吧。”
卓易霖以为这番话能安慰她,谁知她重新看过来,脸色有了变化,突然激动地道:“你不能火化她!不能!”
“冯茹,你理智点好不好!都说入土为安,你难道希望她一直这样不得安宁?”
冯茹愈发激动起来:“让她不得安宁的人不是我,是你!卓易霖,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是这么歹毒的人,我姐都已经死了,不会再连累你了,你居然还想着要把她烧掉,你让我一点念想都不能有了……你想让她彻底消失,你就那么恨她吗?我告诉你,我不会答应的!”
费雪从进门来就一直在哆嗦,控制不住的那种颤栗发抖。
见卓易霖跟冯茹争执起来,她神游的思维终于如梦初醒般归位,下意识往前走了步:“冯茹,你姐到底是怎么病情加重的,你比谁都清楚。为了报复卓易霖,你不惜堵上亲姐姐的性命,还要让她在去世后继续不得安宁——你才是最歹毒的那个人!”
费雪一出声,跪坐在冷冻柜前的冯茹猝然一惊,回过头来。
她脸色明显震惊,显然没想到费雪又来了。
两人眼神对上,费雪心里虽然很膈应这个地方,一直颤抖着,但还是理直气壮地道:“都是女人,你那点心思,卓易霖看不懂,我却一清二楚。”
“小雪!”卓易霖低声提醒了句,示意费雪不要再说了。
冯茹愣了秒,没理会费雪,转过头来看向卓易霖:“你带着她来,是想让我们知道你现在多幸福吗?是来炫耀的吗?”
卓易霖脸色极其复杂抑郁,他不懂冯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以前那个懂事、听话、坚强的冯茹哪里去的?
如今这个不可理喻,无法沟通,逻辑混乱的冯茹又是从哪里来的?
为什么她能把非常正常合理的事情,曲解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突然失去劝解的耐心,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冯茹:“这些年,我对你们姐妹的关心和照顾,不说尽善尽美,但起码问心无愧。你非要这么污蔑我,我也改变不了你的看法,那就请便吧。”
他心头寒凉,比周围的物理温度还要令人战栗。
丢下这话,他转身就走。
不过刚走开两步,他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这边医院也是有规定的,多停留一天就要多出一天的费用,如果你一直拖着又不续费,他们有权擅自处理病人遗体。”
卓易霖说这话也不是威胁,而是事实。
冯茹身无分文,怎么承担继续保存遗体的费用?
他若撒手不管,最后麻烦的还是冯茹自己。
冯茹愣了秒,转过头来:“卓易霖,你太过分了!”
已经被骂到免疫的卓易霖,闻言无动于衷,转身出去。
费雪也赶紧跟出去。
走廊里,费雪看着卓易霖阴沉冷硬的表情,只觉得陌生。
认识这么久了,她从来只见到卓易霖温润清隽的一面。
像今天这种冷面绝情的样子,她还是第一次看到。
知道他心情不好,费雪走上前,默默握住他的手:“你也别生气了,她明显是故意报复你,想让你不好过,你要真生气,那就上当了。”
卓易霖看了未婚妻一眼,心里千头万绪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默契地握住她的手,转身走人。
离开医院前,卓易霖跟医生护士交代了,所有费用不再续缴。
他本意是让冯茹知难而退,不再胡搅蛮缠,早点处理好这里的事回国。
但结果能不能随人愿,暂时犹未可知。
下午,两人回到家还没休息多久,卓易霖微信上收到一些消息。
他本脸色平静地打开,两秒过后,突然眉目一沉,坐起身。
费雪也正刷着手机,被他这个动作吓得一跳,问道:“怎么了?”
“朋友刚发来的,这帖子……十有八九是冯茹发的。”
费雪凑过去看着他的手机,突然一把夺过来。
“这……冯茹怎么是这种人!太烂了!”费雪生气地咆哮,“你对她们姐妹仁至义尽,最后她却要你身败名裂!”
那篇帖子上,写自己亲姐姐年少时豁出性命救了邻居家的小男孩,小男孩安然无事,可姐姐头部遭受重伤,成为了植物人,多年昏迷不醒。
又写小男孩命好,被有权有势的人收养,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
起初,男生对待她们姐妹也算照顾,还主动在临终的母亲面前许诺,跟姐姐结为未婚夫妻,承诺一辈子照顾她们姐妹。
可最后,男人还是变心了,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订婚,两人天天秀恩爱,把她们姐妹扔在国外,自生自灭。
帖子很长,算是把这些年卓易霖跟冯家姐妹的“恩怨纠葛”交代清楚了。
文章最后写道,如今姐姐已死,妹妹孤苦无依,那个男人为了彻底甩掉她,联合医院的势力一起逼迫她。
她已身无分文,又瘸了一条腿,如今连吃饭住宿都成了问题,随时要流落街头。
费雪看完,气得差点把手机砸了!
“我就说吧,这个女人不简单,你之前还不相信!”
卓易霖沉默,拿过手机又滑下屏幕,去看评论区。
果然,网友评论已经炸了。
虽然国内现在是深夜,可还是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各种辱骂诋毁的脏词,简直不堪入眼。
费雪是个暴脾气,跟弹簧似的从沙发上蹦起来,“不行,我要去找她!”
卓易霖赶紧起身拉住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维护她吗?是,我知道她身世可怜,现在又失去了姐姐,孤苦无依,可她不能因为这样就血口喷人,伤害好人吧?”
卓易霖拉着她的手腕,温温柔柔地把她拽回来,低声解释:“我不是维护她,而是……她现在变得连我都觉得陌生了,我不知道她接下来还会做什么,我怕你去找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被她伤害。”
“她伤害我?”费雪冷笑了声,“她一个残疾人,能怎么伤害我?打架我难道能输?”
“可你若是真跟她打起来,你就输定了。”
“……”费雪盯着男人,很快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顿时泄气。
是啊,她一个四肢健全的健康人,去跟一个孤苦无依的残疾人打架,还怕别人不会人身攻击吗?
只怕分分钟就又要被传到网上,开启另一拨舆论高潮——说他们夫妻沆瀣一气,携手欺负一个历经苦难无依无靠的残疾人。
到时候不用冯茹说什么做什么,她就输定了,还会被网暴。
“那怎么办?就这样由她污蔑吗?”费雪义愤填膺,又无可奈何。
卓易霖强迫自己冷静,好好思考这件事的解决策略,安慰道:“你先别急,我打电话问问她到底想做什么。”
费雪气得一屁股坐下,卓易霖拿着手机走向阳台那边,拨通了冯茹的电话。
原以为,她不会接的。
没想到,那边很快传来冯茹的声音:“喂……”
昔日,他一直把冯茹当做妹妹看待,而对方也一直喊自己易霖哥,易霖哥。
他们真的像极了异性兄妹。
可如今,再打电话,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疏离冷漠。
爱恨转换,就在一念之间。
也许从他拒绝冯茹心意的那天起,这个女孩儿就已经“黑化”了。
“小茹,网上的帖子,是你发的吧?”卓易霖语气平静,没有指责,也没有愤怒,只单纯地想确认信息。
冯茹倒也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是我。之前,网上爆出你跟那个费雪的事,明明我都不知情,可你一通电话打来,劈头盖脸训我一顿,一口咬定是我发的。反正被你冤枉了,我要是不真的做点什么,那岂不是白受委屈了?”
卓易霖不想跟她争辩什么,都是白费口舌,他听完依然很平静,问道:“那你现在到底想怎么样?你说,我会尽量都满足。”
“都满足?”冯茹笑了笑,开门见山,“那我让你跟费雪分手,跟我在一起,你也答应吗?”
“所以,你做这一切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和你在一起?”
“是!我喜欢你喜欢了那么多年,因为你跟我姐的关系,我不敢流露,小心翼翼地藏着掖着。我想,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地跟你在一起,可只要你一直陪在我跟我姐身边,那我也满足了。可你突然就移情别恋,爱上了那个女人!”
冯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抽泣,哽咽:“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你,我才振作起来,我学着适应一条腿生活,学着戴义肢,让自己从外表看起来像个正常人……你是我的向导,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可你却突然去给别人做向导,去照亮别人的人生了……”
卓易霖面无表情地听着,好几次想打断,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爱情会让人失去理智,尤其是这种畸形变态的爱,已经不能称之为爱,而是禁锢、牢笼,甚至炼狱。
“易霖哥……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也没人比我更了解你……易霖哥,只要你跟我在一起,一切事情我都可以解释清楚的,我只要你,只爱你。”冯茹像精神分裂一样,一改上午在医院的冷淡,又低声下气地哀求起来。
卓易霖没回应,而是短暂沉默后,突然问:“你姐因为异物呛塞,病情加重,是不是你故意的?”
冯茹愣了几秒,连连否认:“不,不是……我没有故意,是她不小心,你不要污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