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另一方向,宫家老宅。
大年初一,照例是亲戚们相聚一堂,互相拜年的老节目。
宫北泽吊儿郎当地半靠在贵妃榻上,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看那几位姑姑伯伯上演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戏码,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宫北泽的母亲方婷走过来,拍了拍他:“儿子,怎么一个人缩在这儿,他们都在打高尔夫,你怎么不去?”
母亲口中的“他们”,指的是同辈的那些堂表亲。
宫北泽坐起身,从果盘里拎了根香蕉,淡淡道:“懒得跟他们虚以委蛇,自从我回来接管公司,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呵。”
原本,那些堂表亲都以为他们自己有能力上位的。
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刻回来,空降宫家第一宝座。
人家能给好脸色嘛。
说到这里,方婷神色也有几分微妙。
见母亲脸色忧虑,他又宽慰:“妈,您放心,我镇得住场子。”
话音未落,放在一边的手机响起。
宫北泽丢下手里的香蕉,拿过手机一看,恍悟!
讲真,要不是那妞儿打电话来,他都忘家里还有一个麻烦精。
“妈,我接个电话。”他握着手机起身走开。
电话刚接通,贝蒂的声音便破空传来。
“宫北泽!你是不是要破,破产了?你家这么大,居然……连块面包,连个水果,都没有!你快点回来,我……我要,饿死了!”
宫北泽得意地笑起来,“贝蒂小姐,我都把房子给你住了,还要管你吃喝?我看起来那么像冤大头?”
“那不然呢?”贝蒂理直气壮,“我住在你家,你就要管我,吃!喝!”
宫少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他气笑了,不过很快就格局打开:“也行,我就当做善事了。不过,你求人是不是得语气好点?我教你个成语,叫寄人篱下,你不懂就去查查,等反省好了再重新找我。”
说完,他就要挂电话。
可不料,那边立刻改了语气:“宫少爷,对不起嘛……我刚刚是,太饿了,就脾气不好……”
宫北泽闷笑,心情突然愉悦。
这洋妞儿,怕不真是人格分裂吧!
变脸比翻书还快。
“诚意还不够……”
“我都道歉了,宫少爷,宫大爷,我真的好饿,我从昨天中午……昨天下午,我还走了好多路,都没吃过东西了……你家里,什么都没有!我要是,在你家饿死了,你也……那什么,有个词怎么说的……你看,我饿的脑子都,都不灵光了……”
宫北泽笑得更过,不客气地道:“你那榆木脑子,什么时候灵光过?”
方婷看着儿子一边打电话一边压着狂笑,不禁好奇。
这跟谁聊呢?
于是,她起身悄摸摸地走到儿子身后。
“宫北泽,你别太过分!你这种行为,很不好,始乱终弃!渣男!”
宫少继续调侃,“你中文水平不行,就少用成语,别丢人现眼。”
方婷又不知道那边是谁,只隐约听着始乱终弃四个字,雍容华贵的脸庞顿时一沉。
这混小子,从小对他严格家教,让他为人正直有担当,竟还是学会了这些不良风气。
“阿泽!”
方婷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宫北泽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妈?你怎么能偷听我打电话?”
话音未落,见向来温婉的母亲脸色很严肃,宫北泽无暇调侃贝蒂了,交待了句:“橱柜上面有泡面,你先将就着吧,我有事挂了!”
挂了电话,他脸色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妈,怎么了?”
方婷对儿子胡乱打发女孩儿的态度很不满,眼睛瞥了眼儿子手里的电话,“你跟谁打电话?”
“呃,一个朋友。”
“男的女的?”
宫北泽知道母亲听到了,不敢撒谎:“女的。”
方婷立刻急了,“女孩儿,你怎么能就这样把电话挂了呢?你的风度呢?”
宫北泽茫然地看了看手机,“那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做为男人,你要负责任有担当,妈妈从小是怎么告诉你的,你怎么可以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呢?”方婷越说越火,非常不满意儿子这渣男行径。
宫北泽皱起眉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大过年的,他被好兄弟的老婆丢来这么一个麻烦,得好吃好喝好住地供着,稍有不如意就要挨骂,现在还被亲妈当做“渣男”。
他上哪儿说理去?
平复了下,宫北泽认真的看着母亲,“妈,你可千万别误会,事情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那是怎样?”
看着母亲越发谴责的目光,宫北泽觉得他回去之后应该认真的给贝蒂科普一下“始乱终弃”的意思!
“真的,妈你相信我,那是个外国人,她中文乱七八糟的,不会用成语。”
“外国人?”方婷打量着自家儿子,满眼怀疑,“真的?你可不能骗妈妈。”
“当然不会!”
宫北泽就差对天发誓了。
“那好吧。”方婷点了点头,但话题一转,“那你跟一个外国女孩儿,是什么关系?”
“以前在国外认识的一个朋友,跟墨言两口子熟,大过年的,他们托我关照下。”
闻言,方婷也没再追问下去,只道:“既然有朋友在家,那你就回去吧,反正家里这氛围你也不喜欢。”
宫北泽如临大赦,立刻起身道:“行,那我去和爸打声招呼。”
客厅里,宫震云坐在主位上,下手则是坐着宫北泽的一位伯伯,两位叔叔,以及小姑姑。
宫北泽进来时,几人聊着天,正说到公司最近准备投资的业务。
见他进来,小姑姑宫欣芸眉眼带笑,最先开口。
“小泽,正说着你,你就过来了。你大伯刚刚夸你有做生意的敏锐度,而且做事果决,如果不是你抢先下手,恐怕这次的海外轮运项目还轮不到我们宫家。”
“是啊!这一点不得不佩服你,看来在外面这么多年,没少历练,还是长进很多的。”三叔宫良运也跟着附和。
“这就叫虎父无犬子,二哥把持公司这么多年,咱们宫家长盛不衰,就足以证明二哥的实力。”
所谓“二哥”,便是宫北泽的父亲宫震云。
当年,宫老爷子退位,从四个儿子中选了二儿子也就是宫北泽的父亲作为继承人,可是遭到巨大反对的。
但这么多年下来,事实证明老爷子的眼光没错。
只是,家业大了,众人难免有二心。
一大家子表面看着热闹祥和,其实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宫震云把持公司这些年,也没少遭自己亲人背后捅刀子,不然他也不会五十多岁便累得浑身是病,如今只能退居幕后让儿子回来接手。
这一接手,当年存在的问题如今更突出。
宫家大权都在他们父子手中掌控,剩下这些亲戚可不得眼红嫉妒。
最近这几个月,明争暗斗越来越不加掩饰了。
宫北泽就是烦这些,回来过年都跟他们保持着距离。
“行了,你们也少夸他,这点成绩不算什么,想要管理好公司,这些都只是小手段,他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宫震云抬了抬手,打住自家兄妹这言不由衷的夸赞。
宫欣芸笑道:“怎么会,小泽可比二哥你想象中更优秀呢,你要不放心的话,就让我家小宇跟着一起做这个项目,小宇有经验,兄弟两个年纪差不多,也能互相帮衬着些。”
此话一出,客厅里的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大伯宫亭云冷哼了声,“欣芸,你这算盘打得太响,我们都听到了。”
宫欣芸笑了笑,理所当然地道:“这也没什么吧,都是一家人,原本就该相互帮衬。怎么,大哥是觉得我话说的太早,抢了你的台词吧?”
抢台词……
宫北泽没忍住,闷闷笑了下——这群人还真像演戏的,明明心里都巴不得对方不好过,面上还一口一个哥哥。
早就对这种场面见怪不怪,宫北泽也懒得去参与,只是看向父亲道:“爸,我一个外国友人过来,人生地不熟的,我去接待下。”
“外国朋友?生意上的伙伴吗?”宫震云故意当着大家的面问,想暗暗为儿子树立好形象。
——看看,我儿子过年期间还想着做生意陪客户,而你们的孩子都在干什么?
只想着玩乐,都在打高尔夫!
宫北泽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但也不屑于用这些小手段,于是实话实说:“不是生意伙伴,就是我朋友。”
话落,明显看到长辈们鄙夷的嘴脸——不也是一样吃喝玩乐?谁比谁更勤奋努力啊。
读出长辈们的心思,他笑了笑,突地心念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道:“不过她家是欧洲四大财团之一,我把她招待好了,以后……”
话没说完,那些长辈脸色又变了,都有些不敢相信。
宫震云暗暗欣喜,赶紧催儿子:“这么尊贵的朋友,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招待人家啊!一定要招待好,有求必应!”
“是,我这就去。”
离开老宅,宫北泽脸上的假笑也不用挂着了,脸色冷冷清清,透着厌恶。
宫家是个庞大的家族,直系旁支众多,盘根交错互相倾轧。
做为刚刚接手整个集团的当家人,宫北泽知道,想要彻底站稳脚跟,掌控全局,没有那么容易。
也许必要时候,真需要拿贝蒂的身份来做做文章,给自己增加筹码。
可转念一想,堂堂男子汉,这样利用一个女人,未免太龌龊了。
所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宾利在马路上飞驰,回到自家门口时,宫北泽从老宅带出来的烦闷抑郁已经消散得所剩无几了。
推开门,男人刚进客厅,一抬眼便看见贝蒂毫无形象的坐在沙发上啃着面饼。
没错,是面饼。
泡面的面饼。
他脸色极度难以相信,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盯着蠢到叫他无言的女孩儿,都不知是该笑还是同情可怜。
贝蒂见他这么快回来,也有些意外,同样抬眸盯着他,不明所以。
刚才快挂电话时,他说橱柜上面有泡面。
她也不懂什么是泡面,爬上去找到后,拆开就看到里面有一块面饼。
她堂堂财阀之女,从小生活奢华无度,她哪里吃过泡面?
当然不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吃啊!
于是,拿起就啃。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贝蒂先开口。
她看了看手里的面饼,无辜地说:“这什么玩意儿?好硬,啃的我……牙疼。”
她一开口,宫北泽就破功了,不客气地笑出来。
“骂你脑子没灵光过,你还不服。这是泡面,泡面!知道什么叫泡面?是要用开水泡了吃的懂吗?”
贝蒂惊讶,“水泡着吃?面条还有这种吃法?我们吃意面,都是……没有水的。”
宫北泽想着中西方饮食差异,也懒得跟她废话了,无奈地摇摇头,转身去厨房烧开水。
“你别再啃了!等会儿嘴巴都起泡。”
贝蒂扔下面饼,起身跟进厨房:“你会……做饭吗?”
她现在想吃正儿八经的饭菜。
正等着烧开水的宫少爷,回头看她,“你觉得我会吗?”
“……”贝蒂皱眉,不死心,又问,“那你会什么?”
“我会泡面。”
“这个不好吃。”贝蒂脸色痛苦,连连摇头,“我不要再吃了。”
宫北泽没有回应她,只是等着水烧开后,重新拿出一桶泡面,有条不紊地开始泡面。
“等几分钟。”用叉子戳住盖口后,男人回头看向她说道。
贝蒂一脸惊奇,渐渐闻到了调料包的味道,脸色露出意外,“好香……是这里面的味道吗?”
她指着泡面桶问。
“吃起来更香。”
宫北泽端着泡面转身走出厨房,贝蒂跟在后面,等不及了:“还要多久?”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再吃这个了吗?”男人又开始揶揄她。
贝蒂狡辩,“我是说,不吃这个了!”
她指着那个被她啃掉一半的面饼。
宫少看着那块面饼,还是没忍住又噗嗤笑了。
“哎……真是不知人间疾苦的财阀千金啊,你们资本家的奢靡生活,简直……”
他摇着头,不知如何形容。
贝蒂懒得理他,只盯着他面前的泡面。
最后,没等时间到,她挪过泡面拔了叉子。
揭开盖儿,麻辣牛肉面的香味扑面而来。
“啊,真香!”贝蒂迫不及待,低头就吃,又烫又辣,一边吃嘴里还要不停地说话,激动时飙的法语,宫北泽也听不懂。
“好吃,太好吃了!你们中华美食,真是……这个!”她不会表达,竖了个大拇指。
宫北泽冷哼了句,得意,“这才哪到哪儿。”
一碗泡面不带停歇地进了肚子,贝蒂满足的把汤都快喝完了。
宫北泽坐在旁边,等她吃完后开始说正事:“住也住了,吃也吃了,你什么时候走?”
贝蒂不敢置信的回头,嘴巴辣得红通通,说话更不利索,“你、你怎么还是要,对我始乱终弃,还要……赶我走?我都,都不要那,一千万了,你这房子,就给我住着呗。”
宫北泽刚想提醒她,始乱终弃可不是这么用的,手机响起。
母亲方婷打来的。
他疑惑地接通,刚喊了一声“妈”,那边说:“儿子,给妈妈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