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恩突然猛地发力——不,这扇门扉忽而变得脆弱,如同一面铁色的帷幕,在多恩掌下向两侧扭曲着敞开……露出了通往密室底层的道路。
他的神色仍然凝重,因为他听见了。
一股低沉的诡异气息涌入他们的意识,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扭曲现实,阴影开始在他们周围不断蔓延,仿佛整个空间正在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吞噬、分解,毁灭……
属于钢铁之手的密室正在朝着另一种非现实的状态沦陷,一股冷风带着焦炭般的气味卷来,侵入了他们的嗅觉之中。
“已经靠近了。”瓦尔多低声说,无情的眼中闪过警惕。“那是福格瑞姆?”
他已经从黑暗中看见了帝皇之子基因原体的身躯:在密室深处,紫衣凤凰狼狈地倒在地上,双眼紧闭,他的面色苍白暗淡,沉浸在忍耐的痛苦中。另外,他的手臂紧紧搭在某样闪烁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上,在这片特殊的昏暗里,瓦尔多看不出那是什么。
就在这一刻,黑暗中的低语开始在他们耳边回响,沙哑的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
“萨姆斯靠近了你……萨姆斯听到了你的终结……黑暗与死亡就在你身旁……”
声音如同千万道耳语重叠在一起,回荡在山脉的幽谷之中,罗格·多恩的心被一股不该存在的恐惧揪紧。他立刻知道这种情感不属于自己,咬着牙紧握风暴之牙,脸部肌肉微微抽搐。
黑曜石的地面开始微微震动,气味愈发浓重,充斥在空气中,那是腐烂的脏器和鲜血混合的味道。无形的黑暗像是海潮般不断涌动,汇聚成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终结已至……萨姆斯看见了世界的终结……”
突然,罗格·多恩后退一步,只见一道巨大的漆黑身影如一道黑色的海潮,从他脚下的阴影中向上攀升,转瞬间便与他一般高低。伴随着金属碰撞和诡异的低语声,六条手臂、机械蛇尾、半人半兽的身形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多恩试着向自己的影子挥刀,他不确定这是否有效,但无疑为时过晚。阴影恶魔顺着刀锋切过的痕迹分开,单独地站在黑暗里。
它是一种扭曲的、超现实的存在,似乎身体由纯粹的暗影构成,表层的皮肤像浮动的黑油一样变换不定,覆盖在一副由铁网、荆棘、刀片和金属装甲构成的骨架上。
它的肢体环节带着机械的质感,关节纷纷包裹在球形的外壳之内,却又兼具恶魔的狰狞特征,前额、双肩、小臂侧面、膝盖都分布着锋利的尖刺;每一条手臂各握一把不同的武器,每一根手指都是短而锋利的刀刃;如蛇的长尾在它身后甩动,发出刺耳却诡谲地动听的刮擦声。
一根脐带从恶魔的腹部向外延伸,迅速变作无形的透明状态,不知去向。
“准备战斗。”多恩低吼一声,手中的风暴之牙锋刃反射着微弱的光芒。他的双眼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恶魔,即使他想不到该如何与一片影子抗争。
不需他的提醒,他注意到康斯坦丁也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但在战斗开始的那一刹那,罗格·多恩就意识到,这不是禁军统领能够抗衡的对手。
黑暗中的恶魔猛然向多恩扑来,六条手臂如同般迅捷地袭向他。多恩眼神一凛,抬剑迎击,风暴之牙与恶魔的利爪碰撞,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花四溅,空气仿佛在他们之间的对抗中扭曲。
这只恶魔的速度超乎寻常,且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极度的破坏力,手臂如漆黑的闪电迅捷,长剑、镰刃、战锤与弯刀不断朝多恩打来,企图将他碾碎。多恩不断挥剑,挡下一轮轮攻击。他的动作稳如磐石,宛如不可动摇的堡垒。
康斯坦丁·瓦尔多有意在他周围配合,然而以瓦尔多被创造出来的实力,他极难追上他们二人的速度,那柄苍白的长矛时而向着黑影刺出,但又常常静立在原处。这是他快速思考的体现。
黑影的每一条手臂各有不同的攻击方式,组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几乎无法穿透的进攻网。多恩必须不停地招架与反击,风暴之牙在他的手中化为银色的风雪,沉闷而凛冽地在这片黑暗的密室中降下。
“康斯坦丁。”多恩说道,“去看福格瑞姆。”
与此同时,他步步向着黑影紧逼上去,纠缠住这只庞大的恶魔。他不确定这是否就是不断低语的“萨姆斯”,但这根本不重要。
康斯坦丁观察了一刹那,而后撤出合战,警惕地迈向福格瑞姆身边。凤凰凌乱的白发就在他战靴前方,然而靠近至如此距离,他仍然看不出福格瑞姆究竟环抱着什么。
他探出日神矛,矛尖缓缓挑开黑暗,靠近福格瑞姆抱着的东西。
在他身后,战斗愈演愈烈,恶魔的每一次攻击都试图打破多恩的防御,逼迫他进入困境。
它的尾巴猛然甩出,试图缠住多恩的腰间,将他拉向黑暗深处。多恩低吼一声,举剑劈向恶魔的尾巴,打出一阵金属交错的激荡回响,他默默记下这个特征:柔软的肢体、坚硬的尾部。即使此物通体黑影,这不妨碍他加以判断。
多恩闪身躲过利爪,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剑猛击恶魔的肩膀。剑刃砍入了恶魔的血肉,带出一串黑色的液体。继而,他补上一剑,庞大的巨剑撕开黑影恶魔的臂膀,斩断了理应是骨头的部位。
一时之间,恶魔停顿了片刻,随后便响起齿轮运转的琐碎声音,断裂的硬物被迅速焊上,恶魔再度发动攻击,利刃刺破了罗格·多恩的手腕,接着顺势切上小臂,掀开一块臂甲与一捧血花。
多恩谨慎地回归防御姿态,恶魔立刻要向着瓦尔多的方向游去,多恩果断地无视伤势展开追击,将时间和空间留给瓦尔多。
作为那个握着日神矛的人,康斯坦丁·瓦尔多受命于帝皇,他必定更清楚如何应对并解决非现实的困扰。
“黑暗会吞噬一切……”萨姆斯的声音如雷鸣般在他们的意识中回荡。
瓦尔多站在战场的边缘,眼神转向自己手中的日神矛。目前这片区域之内,唯有一样东西值得怀疑,那就是福格瑞姆怀抱的黑暗之物。
他感受着掠过矛尖的浓重黑暗,手腕迅速一翻,一根无形的卷须状物体便断在矛下,腐败馨香的风从地上扬起,掠过他的面甲。
相应地,从后方多恩战斗的挥刀声音之中,他听出恶魔因此而略有受创。多恩乘胜追杀,恶魔的一部分被击穿,湿润的淋漓声音沉闷地炸开。同时,多恩的喘息一瞬间变得粗重。原体遭到了一次反击。
康斯坦丁目不斜视,没有回头,做出更多判断。
——是的,这里仍然是现实宇宙,恶魔的入侵并不稳固,源头就在他的长矛下方。
虽然福格瑞姆的姿态看起来竟然是一种保护……
康斯坦丁没有犹豫,立即将日神矛的锋刃刺入福格瑞姆怀抱的事物之内。
一瞬间尽是金属撕裂的脆响,紧接着,日神矛带给他的画面向着他的头脑涌来。
日神向持有者揭示真理,他的确准备好接受一些图像,正如他最近屡屡所做的那样。
但这一次有所不同。
在他面前闪过的是一片燃烧着金红火焰的银湖幻景,湖泊周围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随时可能向内侵蚀。湖水中央沉着一枚钢铁之茧般的卵形物体,用银丝编成间隔松散的圆形笼体,火焰从一根根丝线中溢出。隐约能够看见,囚笼中似乎有着两个人的虚影。
“萨姆斯就在黑暗中等待……”萨姆斯的低语依然在持续。
在一阵接连不断的喀拉破碎声音之中,日神矛的锋刃转瞬刺穿现实世界内的仍然被黑暗笼罩的存在——即使康斯坦丁已经对这件事物的由来有所猜测,他的穿刺依然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名执行者的精准与决然。
长矛中的力量正在不断汇聚,仿佛无形的光线从矛尖延伸而出,穿透了现实,连接了一个他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区域。光线似乎延伸至他脚下,等待着他向前去。
什么能让日神矛成为能量联通的管道?
康斯坦丁集中全部的精神,这是他首次用这把长矛真正刺穿一名原体。他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背后的战斗声音更为激烈。随着战斗的继续,密室的墙壁开始扭曲,仿佛受到恶魔气息的侵蚀,石块无声地崩裂,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与烧焦油料的毁灭气味交织扩散。
“多恩,拖住它。”康斯坦丁高声提醒。
多恩没有出声,依然专注于战斗。刀刃与刀刃交织出迸溅的火星与电弧,在空气中激起一阵阵动荡。
雪白的光芒贴着日神矛涌起,宛如从被刺破的伤口中喷涌而出,康斯坦丁听见自己的金甲嘎吱作响,温度亦不断升高。他半跪在地,垂下头,双手紧抓矛柄。
就在那一瞬间,康斯坦丁的意识被撕扯入了另一个世界。他的身体依旧跪在原地的黑暗中,但他的精神已经通过日神矛的引导,进入了他所见的银色湖泊之中。
——
康斯坦丁的战靴踏在湖面上,金红的火焰在他的金色靴子周围跳动。四周的黑暗在缓缓下压,如一张铺天盖地的巨网,瞬间给康斯坦丁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他无视自己骨骼的脆响,低下头,目光穿透湖水。
在通透的银色湖水深处,他看见了两个原体——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马努斯。
他们躺在一枚钢铁编制的茧中,茧的空隙很大,足以让康斯坦丁看清他们的存在。
福格瑞姆的身体如今半虚半实,仿佛一道美丽的鬼魂。银色火焰映照在他苍白的面庞上,那张高傲的面容如今双眼紧闭,疲惫不堪。
费鲁斯的身体同样虚实不定,他躺在福格瑞姆怀中,四肢已几乎消失,银色的光芒在他残存的躯干上闪烁,他的呼吸微弱,但他依然清醒,目光紧紧锁住自己的兄弟。
康斯坦丁沉默着将日神矛刺入湖面,银湖的潮水像被吸引般涌向矛尖,经过无形的过滤,通往至高的十字路。
水面开始下降,湖面占据的空间宛如反向的涟漪,一圈圈地缩小,直到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露出水面。
福格瑞姆睁开眼睛,残缺的手臂紧紧搂住费鲁斯的身体。他看见了康斯坦丁,并认出了曾经的禁军统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试图保持找回一丝昔日的姿态。
是罗格·多恩将他带来了吗?
“禁军统领……”福格瑞姆沙哑地开口说,烈火在他的控制下稍稍后退,让康斯坦丁靠近。
他勉强笑了笑:“看来,我们给父亲增添了麻烦。那么,这片力量果然不属于王座。费鲁斯,你觉得呢?”
“康斯坦丁?”费鲁斯低声喃喃,眼神中充满了疑惑。
康斯坦丁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冷冷扫过福格瑞姆和费鲁斯,手中的日神矛闪烁着银色的光芒,宛如一道来自天际的寒星。没有回答,也没有停顿,他一步步走向两位原体。
福格瑞姆脸上的笑意消失了,心中的喜悦逐渐被不安取代。
他看着康斯坦丁越来越近的身影,目光下意识落在那柄锋利的矛尖上,心中一股寒意涌上。伴随着康斯坦丁的靠近,他感受到那柄长矛带来的威胁也在迫近,就像那柄长矛对他们而言,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更加危险,更加不可抵挡。
福格瑞姆的心跳得极快。这是一种古怪的濒死感受,在他的头脑中拉响了警铃。
他的双臂更紧地抱住了费鲁斯。而费鲁斯也感受到了异样,即使对福格瑞姆的判断感到怀疑,他仍让钢铁之茧收紧,保护福格瑞姆。
“康斯坦丁?你来带领我们离开吗?”福格瑞姆犹豫地问。
康斯坦丁的脚步没有停下,仿佛根本听不见福格瑞姆的问题。
他以自己的方式评估着周围的情况,随后举起日神矛,对准他们所在的银茧。
凤凰的火焰突顿时剧烈燃烧起来,仿佛受到了威胁,银色荆棘从火焰中疯狂生长,想要阻止康斯坦丁的靠近。
“你要做什么?”费鲁斯冷硬地质问康斯坦丁,声音中带着威严。
康斯坦丁面无表情地维持着握矛的姿态:“奉帝皇的命令,我有权处决基因原体。你们已经沾染堕落,足以化作吾主的养料。”
“父亲的命令?”福格瑞姆惊讶地问,难以相信耳中所闻。
银湖残存的水波动荡起来,从周围的黑暗里传来了一种似乎是急切的情绪,泰拉王座的存在感越发强烈,漆黑的鹰爪从黑暗中突现一闪而过,将防备不及的康斯坦丁打到一旁。昔日的禁军统领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焦痕,撑住长矛重新站起。
福格瑞姆隐隐听见一些声音,似乎是来自王座的低语……
“吾儿,吾受了背叛……”他听见帝皇的声音低沉地从黑暗中响起。
这是帝皇的声音吗?是谁背叛了他?一丝怀疑在他脑中闪过——康斯坦丁?
下一刻,他迅速压下了这股怀疑,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这不是帝皇。
费鲁斯也显然听见了那低语,他的眼神中带着愤怒,直视着福格瑞姆:“有人背叛了帝皇。”
“那不是帝皇!相信我,王座正在欺骗我们,费鲁斯,”福格瑞姆激动地说,“真正的父亲……”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中的矛盾让他一时语塞。真正的父亲……派康斯坦丁来处决他们?这怎么可能?康斯坦丁是帝皇的工具,怎么可能为了帝皇的死亡而杀害他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周围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开始吞噬银湖的微光。低语声如潮水般在他的耳边回响,似乎是王座的声音,又似乎是某种更深层的恶意。
“背叛……帝皇已受了背叛……”他听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掐住他的喉咙,让福格瑞姆的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福格瑞姆,你在说什么?”费鲁斯望着福格瑞姆,眼神中积攒起疑惑和痛苦,他的脸色泛白,仿佛从未见过眼前的兄弟一般,“谁在欺骗我们?你还清醒吗?”
福格瑞姆的喉咙紧缩,他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无法找到言语。那些他曾坚信不疑的信仰和誓言,如今在他内心深处如同砂砾般迅速崩塌。他的心中充满了混乱与矛盾,而费鲁斯的质疑让他感到撕裂般的痛苦。
康斯坦丁迅速站起来,黑暗的鹰爪穿透天鹰胸甲,在他胸前烙下一对焦炭般的伤痕。他体内理应带来恐惧的激素在迅速增多,但他理智的头脑里什么情感都没有。
他并不在乎这些细节,一边观察是否有新增的袭击,一边重新向福格瑞姆与费鲁斯靠近。
福格瑞姆的心里乱成一团,然而他仍然意识到,他们需要真相,是的……至少,他们需要得知在星炬暗淡的这段时间里,他们错过的真相——兴许这样就能抵消费鲁斯的困惑,或者让改变康斯坦丁的想法。
“康斯坦丁!”福格瑞姆高喊,将视线勉强从费鲁斯的脸上挪开,“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奉命处决我们?这道命令的意义是什么?我们做了什么?”
康斯坦丁停了下来,漠然的目光透过烈焰和荆棘,直视着两位基因原体。火光在他盔甲上跳动,却无法渗入他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用日神矛拨开钢铁荆棘,银色的光芒顺着矛尖闪烁,将福格瑞姆的火焰以精神力量构筑的屏障逐渐吸收殆尽。
两名基因原体通过精神力量构筑的阻碍,在他的长矛面前不堪一击。或者,那柄长矛就是为此而生?
“帝皇已经故去。”康斯坦丁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如同宣告一个既定的事实。
“什么?”福格瑞姆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仿佛被猛然捏紧,脑海中一阵眩晕,周围的银湖和火焰在他视线中模糊不清。
父亲……已死?
他的手指颤抖着,紧紧抓住费鲁斯的肩膀,不敢松手。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过去的每一个瞬间——帝皇的命令、兄弟们的誓言、他们一起战斗的时光……如今这一切,真的就如康斯坦丁所言,只剩下谎言的影子了吗?
“这不可能……”他低语,几乎将康斯坦丁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抛之脑后,紧抱费鲁斯的手臂也轻微颤抖。
康斯坦丁直白地说:“王座上的不再是你们信仰的帝皇,而是黑暗之王。吾主的王座依然存在,但王座早已被侵蚀。”
费鲁斯的目光转向康斯坦丁,他脸上的愤怒逐渐转化为冰冷的杀意。“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康斯坦丁?”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仿佛下一刻就要爆发。“你说我们父亲已经……”他无法让自己说出那致命的词语,但心中的怒火已经点燃。
康斯坦丁继续开口,令真相如冰雨落下。
“黑暗之神已经登上王座,帝国将散播对祂的崇拜。你们可以继续效忠一个虚假的影子,但你们不会有机会步入一个谎言的时代。”
日神矛闪烁着炽烈的光辉。
“在那之前,你们就将为帝皇的复生献上你们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