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大宣祖制,年初一,宗室成员要在苍龙殿祭祀一夜。
祭礼共分两轮,行过第一轮祭礼,宗室成员聚集在大殿用膳,昭兴帝举起酒杯,酒到唇边,却忍不住泪下。
“大宣方出一少年英才,却被一群十恶不赦之徒所伤,而今下落不明,真乃社稷之殇也,
祭礼之间,朕想为徐爱卿祈福,不知众卿之意如何?”
祈福,是昭兴帝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北境打仗,他祈福,滑州决堤,他祈福,盐州粮荒,他也祈福。
祈福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不用出血,也不用出钱。
关键祈福的流程不好掌控,昭兴帝祈福是做了充分准备的,每一次都让内侍事先写了文稿,每一句都说的感人肺腑,每一句都说的声泪俱下。
可其他人事先并无准备,想跟上昭兴帝的节奏有些困难。
就像这次,宗室成员以为年年祭祀,不会出什么新花样,谁能想到今年非要在祭祀的时候为徐志穹祈福。
年轻的宗师成员肯定想不明白,皇帝不是对徐志穹恨之入骨么?为什么要为他祈福?
稍微年纪大些的,见惯了这套路,自然懂得昭兴帝的用意。
越是痛恨之人,越要彰显对他的关怀,这是昭兴帝一贯的策略,这样才能展现出君王的宽仁与襟怀。
而且今天梁季雄在这,为徐志穹祈福,还有另一层深意。
从徐志穹失踪那天起,梁季雄一直心急如焚,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就像丢了半条人命似的。
他知道是昭兴帝让徐志穹去抓人牙子,徐志穹的失踪也肯定和昭兴帝脱不开干系。
可就算知道真相,梁季雄也没脾气。
抓人牙子,是掌灯衙门的本分,昭兴帝安排的合情合理,没有半点毛病。
在年初一,当着梁季雄的面为徐志穹祈福,也向梁季雄传达了一个信息。
徐志穹,是朕害死的!
朕就在你面前,还在为他祈福,你能把朕怎么样?
梁季雄还真就不能把昭兴帝怎么样,很多宗室成员见梁季雄形貌憔悴,真担心梁季雄会被气死在当场。
可梁季雄看起来并不生气,他起身走到祭坛旁,要为皇帝亲自主持祈攘。
所谓主持,倒也不是什么复杂的流程,就是拿着钟锤,在金钟旁边敲钟,皇帝每念一句祷词,主持者敲一下金钟,能皇帝念完了全部祷词,主持者连敲九下金钟,祈攘就算结束了。
一众宗室饭才吃了一半,没想到圣威长老这么着急。
不得以,把家伙收了,宗室成员按尊卑长幼跪坐整齐,在昭兴帝的带领下,向苍龙真神祈攘。
一声钟响,昭兴帝的眼泪已经到了眼眶。
“呜呼志穹,年少夭亡!”
众人一怔,这第一句说的不对呀!
徐志穹只是失踪了,没说他死了呀。
昭兴帝直接一句年少夭亡,这哪是祈攘,这不成了吊丧么?
这是真要气死梁季雄呀!
可梁季雄就是不生气,只在一旁静静敲钟。
昭兴帝接着说道:
“寿元天命,朕唯心伤!
心痛刀绞,酹酒一觞,
君其有灵,享朕烝尝!”
说到此处,昭兴帝泣不成声,众人也得随着昭兴帝哭,功力深厚的真能哭出眼泪,功力不深且强挤眼泪,毕竟是深夜,大家都困了,打几个哈欠,流点泪,倒也没那么难。
实在哭不出来的,掐大腿,捏鼻子,总能挤出一滴两滴,昭兴帝边哭边念,一共念了一百多句祷词,念到最后一句,已经哭的不成人样。
“少年英雄,除暴安良,生死永别,伏惟尚飨!”
昭兴帝哭的痛彻,众人哭的心碎,好歹哭完了这一场,梁季雄不紧不慢,又敲了一下金钟。
什么状况?
皇帝都说“伏惟尚飨”了,这是祷词的结束语,难道梁季雄听不出来?
词都说完了怎么还敲一下钟?
不是应该敲九下么?
只敲了一下,那就没办法了,昭兴帝还得接着祈攘。
可没词了,说什么?
“志穹啊!社稷栋梁!”
铛!
就一声。
“志穹啊,痛煞朕也!”皇帝又补了一句,流泪之余,看了梁季雄一眼。
梁季雄面无表情,继续敲钟。
铛!
还是一下。
“这个,志穹啊!”昭兴帝抿抿嘴唇道,“志穹啊,志穹,少年英雄啊!”
铛!
还是一下。
昭兴帝想不出其他的词了,且痛呼几声,继续喊志穹。
梁季雄不急不缓,一下接一下的敲。
又敲了一百多下,皇帝眼泪都快哭干了,群臣嗓子也哭哑了,梁季雄这才用钟锤连敲了九下,表示祈攘结束。
昭兴帝擦擦眼泪,心下恨道:这老头子想做甚?
在这点事上抖机灵?
他能得到什么好处?
无非是想让朕多流几滴眼泪,流了泪又能怎样?能换的回徐志穹吗?
对于梁季雄的幼稚行为,昭兴帝不值一哂。
祈攘结束,苍龙卫献舞(祭礼专用),年初一的祭礼就算完成了。
宗室众人擦去眼泪,这一夜疲惫不堪,只等着祭礼快点结束。
等苍龙卫跳完了舞蹈,天也快要亮了,众人正要离去,忽见苍龙卫来报:“圣威长老,掌灯衙门千户,徐志穹求见!”
昭兴帝闻言一惊,眼神之中满是费解。
宗室成员也惊呆了,谁也想不到失踪了这么久的徐志穹竟然真的还活着。
最该惊讶的梁季雄反倒面无表情。
徐志穹在去朱窟窿茶坊之前,已经让人给梁季雄送来了消息。
他知道徐志穹活着,并且要在祭礼结束之后,当着全体宗室的面,宣布徐志穹还活着。
徐志穹大步走进了苍龙殿。
看到活生生的徐志穹,众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把目光全都投向了昭兴帝。
梁季雄默默看着昭兴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想气死我?
且看咱们谁气死谁!
昭兴帝很生气,但凭着深厚的功力,他把所有的愤怒全都藏在了心里,眼眶之中再次涌现出了泪水,上前抓住徐志穹的手道:
“徐爱卿,朕的徐爱卿,天佑大宣,你果真平安归来!”
徐志穹道:“陛下,微臣不负重托,今已查明采生折割之恶徒,来自血孽门。”
昭兴帝当然知道这群人来自哪里,可他不想与血孽门正面冲突。
这个门派太邪性,而且背后还有一个星官。
一个比虿元厄星更疯狂,完全不讲规则的星官,逼急了,他什么都做的出来。
人牙子是要抓,抓一个杀一个就好。
昭兴帝只想借血孽门除掉徐志穹,可从没想过把事情扩大。
等确定徐志穹的死讯,再把那几个人牙子处死,换一个大快人心的结局,事情就可以完美收场。
没想到,徐志穹没死。
他当着全体宗室的面,出现在了苍龙殿,还直接说出了血孽门的事情。
这可如何是好?
肯定不能置之不理,血孽门的存在,会引发恐慌,而且还会激起众怒。
先把眼前的状况敷衍过去。
“徐爱卿,血孽门三十年前已经绝迹,爱卿所得之消息可靠么?”
徐志穹道:“陛下,臣所抓捕的人犯之中,有血孽门的八品修者。”
昭兴帝胸口一阵抽痛。
留着那几个人牙子没杀,是为了待新年之后,公开处决,给皇帝立威。
昭兴帝现在很需要威严,因为所有的威严都快被在外征战的太子抢走了。
早知道徐志穹没死,就应该尽早杀了那几个人牙子。
不能急躁,先想办法把眼前的状况搪塞过去,再与徐志穹慢慢周旋。
梁季雄长叹一声,似乎有话要说。
昭兴帝不以为意。
让他说吧,无非又是血孽门暴行累累、天理不容之类的废话,昭兴帝早就听腻了,也有一百种办法把他揶揄回去。
梁季雄慨叹道:“血孽门销声匿迹三十载,如今死灰复燃,天降不祥之兆,却为何故?”
昭兴帝看了梁季雄一眼,心口又是一阵抽痛。
不祥之兆是什么缘故?
别人说说也就罢了,从苍龙长老嘴里说出来,事情就严重了,缘故只有一个,那就是天子失德!
昭兴帝不敢再给梁季雄继续发挥的机会,连忙说道:“朕明日将颁诏,彻底铲除血孽邪道!”
……
回到秘阁,昭兴帝叫来了隋智。
闻听昭兴帝要铲除血孽门,隋智急忙阻止:“陛下,血孽门行事不依常理,逼之过急,恐招来祸端!”
昭兴帝看着隋智,突然笑了一声:“朕逼迫血孽门?分明是你逼迫于朕!
太子令朕威严扫地,你又让朕背上失德之名,却不是盼着朕让位于太子!”
隋智赶紧施礼道:“陛下,微臣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昭兴帝抽动着眼角:“隋爱卿,你且说此番徐志穹必死无疑,为何他又出现在朕面前?”
“据臣所知,血生孽星确实曾现身于京城之南,并与徐志穹交手,徐志穹为何逃过一劫,臣委实不知。”
昭兴帝又道:“徐志穹之事没能办妥,血树之事又如何?蛊毒解除了吗?”
隋智低头道:“蛊毒之上,有阴阳阵法,阵法繁复,非常人可解,当是阴阳司太卜所为。”
昭兴帝神情阴森:“徐志穹杀不了,血树也救不了,隋爱卿,你说忠心耿耿,可你这忠心,朕委实看不见。”
隋智无言以对,他闻到了一股腥气,从昭兴帝身上飘来的腥气。
昭兴帝走到隋智近前,道:“昔日你曾说,有办法让朕直升二品,脱离凡尘,这办法想好了吗?”
隋智颤巍巍道:“办法确有,但需更多血树。”
“需要多少?”
“一千棵!”
“一千棵!”昭兴帝咬了咬牙,“一棵血树,三五百人命,一千棵血树,得多少人命?”
隋智道:“容臣些时日,臣,另想良策。”
昭兴帝冷笑道:“等你想到良策,皇位早就易主了。”
“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