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高大粗壮的槐树,云乐有些出神。
郁郁葱葱的风刮过,带着阵阵清甜,它的枝叶伸向四周,大有囊括天下之势。
清风裹挟碎花扬起云乐湛蓝色的裙摆,她回眸便是看见了身后不知站了多久的路承安。
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前一后的朝着隐匿在山林中的竹屋走去。
在这辽阔的山林中有着一整个村落,唤作云雾村,山中常年升起大雾,像是为了掩埋这里所有的秘密。
山间小路有些湿滑,绕过一片朦胧的竹林,云乐便是站在了篱笆外。
路承安轻轻推开栅栏,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敞开的屋门,“你要见的人就在里面。”
四周寂静,只有鸟啼虫鸣,云乐回眸看着路承安,“你不来么?”
路承安只是摇了摇头,很快便是将眸子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在这里,人似乎很容易就沉淀下来了。
有人从竹屋出来了,粗布短衣,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有些黝黑的脸上满是憨厚的笑意。
他冲着竹屋内的人摆了摆手,“多谢先生,我这就回去了!”
那人看见立在院中的云乐时微微一愣,步子却不停留,只是自顾自的往外走了去。
迈进竹屋,云乐立在门口,只是一眼便是将屋中的景色看了个大概。
竹屋说不上大,家具齐全,中间燃着灶火,熬着药,一白衣白衫的老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身边还有些其他的东西。
老人并没有抬起自己的头,只是伸出手像是在取暖,“进来吧,首辅大人已经说过了。”
云乐朝前走了些,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先生。”
老先生不动,只是盯着眼前的灶火,眼中满是跳动的火苗。
“你想知道些什么?”
云乐微微蹙眉,倒也不再隐瞒,“当年宫变和摄政王殿下的事儿。”
老先生的身子微微一震,总算是抬起了自己的眸子,他看着云乐,像是沉思,良久,淡漠的问道:“小娃娃,你问这些干什么?”
“对自己所做的事儿有些质疑,也就对以往的事儿多了几分的好奇。”
“只因好奇二字?”
云乐沉吟了片刻,“为了心安二字。”
老先生转过了自己的头,又瑟缩了一下,将身上的毛毡子拉紧了一些,喃喃自语,“人老了,身子骨也不大行了。”
良久,老先生才自问自答般的说道:“宫变,宫变有什么好说的呢?那日陛下不过饮过了酒,昏昏欲睡,谁知太子就带兵闯进来了?父子两没说几句便是彻底闹翻了,陛下死了,太子登基,就这么点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自古以来,宫变就是这么件事儿,三言两语罢了。”
云乐却是注意到了另一句话,饮过了酒?
“陛下与谁喝的酒?”
老先生浑浊的眸子看着云乐,温温吐吐的说出一个人名来,“能和陛下饮酒的只有一人,现在的摄政王沈酒卿。”
云乐面不改色,继续问道:“可是摄政王不是第二日才回的长安么?”
“是吧,也许是吧。陛下那日提前召见王爷,我就远远的伺候着,他们喝了很久,絮絮叨叨说了很久。”
他忽然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后半夜王爷才回去的,他们两兄弟说了些什么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只当是兄弟两的谈话罢了,谁知王爷前脚刚走,后脚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儿。”
沈酒卿在宫变前见过先帝?
那天夜里的谈话或许就是限制沈酒卿的关键……
“那夜陛下可有拟旨?”
“有,陛下一夜拟了两道旨,一道是要王爷以性命起誓,无论太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他都不可以威胁太子。也就是说,无论太子做了什么王爷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云乐微微蹙眉,看来沈酒卿接了那道旨,可是他为什么不说?
若是说了沈隋就不会这般对他……
似乎是看破了云乐心中所想,老先生接着说道:“那道旨还要王爷不能说,不能说出他有这样一道旨。陛下要他手握军权数载,没有理由……”
云乐的眸子有些黯淡,沈酒卿……
云乐抿了抿嘴,的确是沈隋弑父弑君,“那太子为什么这么做?他已经是太子了,而且那时没有人和他争,不是么?”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又苦笑了一声。
“是啊,陛下死的时候也没想通,可是我确实看通透了。陛下以为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太子早就知道了,甚至因此担心自己的太子之位不保。”
云乐凑近了些,“在那场宫变,太傅和国师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太傅?呵,那个家伙只不过是唯恐天下不乱罢了,随口胡诌的话太子竟然深信不疑……”
“国师,国师么……呵,国师当初夜观天象,说什么天降异色,大局有变,一场动乱避无可避……也许就是这话让太子受到了威胁吧,有人随时可能取缔他,能不害怕么?”
“当年的太子之争,几位出色的皇子不都出事了么?还有谁能让太子这般畏惧?”
老先生突然伸出手握住了云乐的手,显得有些激动,“不,当年的皇子还有一个,只是陛下从未公开他的身份。”
云乐狠狠的吃了一惊,“还有一位?”
路承安忽然走了进来,许是在外面站的久了,身上带着一股的寒气。
老先生点了点头,看着路承安坐在了云乐的身侧,“首辅大人。”
路承安没有抬眸,只是给眼前的灶火填了一把柴火,淡淡的说道:“可还缺些什么?”
老先生坐正了身子,却依旧掩盖不住苍老之态,后背有些佝偻。
“不缺啦不缺啦,云雾村是个不错的地方,住得也舒服,过得也安逸。”
云乐还想追问那位皇子是谁,可是话还没有说出口,便是被路承安所打断。
“今日我们来找你,给你添了麻烦,明日我送你离开。”
老先生笑了笑,“多谢首辅大人的好意,只是这云雾村住的久了也就舍不得了,担惊受怕苟延残喘的数年,也觉得有些累了。”
他自顾自的站了起来,开始走到身后的药架子上忙活了起来,动作虽然慢,但是有条不理的挑选着药材。
“老李家的丫头前些日子摔伤了腿,明日说好了要来看的。还有那个莽撞的猎户,又被毒虫咬伤了,说好了要换药的,还有还有,我走不掉啦……”
他似乎是在喃喃自语,像是被琐事缠身,像是选择了平淡的接受,像是放下了大半辈子的担惊受怕……
路承安沉默了,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云乐拉了起来。
他看着老人的背影,“保重。”
老人也是说道:“大人,你也要保重啊,保重啊……”
眼看着路承安毫不犹豫的离去,云乐也只好追了出去,她快步走到了路承安的身侧。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路承安的步子并没有停,“你说你想知道沈酒卿当年的事儿,我便是带你来了,还有何不满?”
云乐微微蹙眉,“你知道那位皇子是谁,是么?”
路承安的步子微微一顿,“知道得太多对你没有什么好处,那个人的生死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难不成还想找到他,然后告诉沈隋,你看,你要杀的人还没死,我给你带来了,是么?!”
他的脸上带着隐隐的怒气,云乐愣住了,下意识的便是要辩解,“不是的,我没有。”
“那你就不要再继续打探那个人的消息,如果不想要他死,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云乐垂下了自己的眼眸,她不得不承认路承安说得很有道理。
如果沈隋知道威胁他的人还没有死去,他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见云乐不说话了,路承安周遭的寒气都散了些,他敛了敛眸,“走吧,该回去了。”
“你既然知道那道圣旨,那你只是眼睁睁的看着摄政王步步陷入死局么?”
路承安眼眸微沉,“怎么,你后悔了么?后悔为沈隋办事了么?”
“我……”
云乐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如果沈酒卿只是因为先皇的旨意才手握军权不放,那推着沈酒卿去死的便是先皇……
路承安走近了些,“你觉得先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道旨意?”
云乐抿了抿唇,“另外一道旨意,就是你的那道保命圣旨,是么?”
路承安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先皇早就算好了一切,你觉得他要我活着又是为了什么?”
他自然而然般的牵起了云乐的手,“卿卿,先皇一心要守护的是整个大宁,不会是某个特定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云乐总觉得路承安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浓浓的悲切,或许还有几分的埋怨。
宫变的确事发突然但如果先皇其实早就知道了呢?不然怎么一夜连拟两道旨?
他急切的想要沈酒卿答应他……
守护整个大宁,那时候有谁威胁着大宁?
夜里云乐总是睡不安稳,她梦见当年的那场宫变,沈隋提剑立在血泊中,样子实在是可怖。
隐隐约约她还看见了路承安,路承安暴怒的掐住自己的脖子,接近癫狂的质问。
“他死了!沈隋杀了他!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
云乐猛的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屋外天色阴沉沉,什么都有些看不清楚。
她抱着枕头缩在软榻的角落,在漆黑静默的夜里,云乐的那一双眼眸却是闪着光,好像那天上的星星。
路承安坐在桌前静默的饮着茶,脸色低沉,时不时的便是闭眼假寐。
在摇曳的烛火下,屏风后隐隐约约的显出一个人影来,他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你就这么信任她?”
路承安闷闷的应了一声。
“你带着她揭秘本王的过往,就不怕本王恼羞成怒杀了她么?”
“你大可试试。”
沈酒卿轻笑一声,“首辅大人难道不觉得这盘棋实在是太大了么?本王说过,本王的事儿不劳首辅大人这般费心,看来你还是没听进去。”
“我听了,你防的是陛下,我防的是另一人。”
“本王不希望你越陷越深,当年……”
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是被路承安毫不客气的打断,“当年?当年是你剥夺了我的机会,摄政王如今还希望我按照先皇的意愿继续下去么?”
“你还是不甘么?”
路承安敛了敛眸,“我说我不在乎,殿下能信我几分?如果我真的决定这样做了,殿下又该怎么阻拦我?”
“若你真的要做,本王不会拦你半分。”
路承安轻笑了一声,“是因为被逼迫了那么多年,心灰意冷了么?”
屏风后的人没有继续说话,最后连那抹影子也消失不见了。
最后一杯茶也被路承安饮尽,他敛了敛眸,手指摩挲着杯沿,眼神越发的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