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酒卿说到做到,当日午后路承安便是被送回了路府,只是看守路府的人又多了几批生面孔。
现在的路府倒是和大理寺一样,没有过多的区别。
不过短短几日,路承安却是憔悴了不少,脸上也多了几分的苍白与颓败之意。
隔着一条街,云乐其实瞧得并不清楚,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那一股炙热的视线。
他似乎是有话要说,却还是被人强行送了回去,路府总归是要比大理寺好很多的。
路承安回了府便是直接回了自己的书房,可是这里乱七八糟被翻得一塌糊涂,遍地狼籍。
他看着满地的杂乱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随即便是慵懒的坐了下来,所幸那满墙的梅花簪子都还在。
竹七立在路承安的身侧,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大人,郡主她……”
路承安抿了抿有些凉薄的唇瓣,“无事,手上的动作暂且都停一停。”
“可是郡主若是失败了怎么办?”
明显,竹七并不能理解路承安的做法,将自己的性命压在云乐身上。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不明智,就像是那夜疯了一般去寻她。
路承安微微合上眸子,他没有想到云乐竟然真的可以让沈酒卿松了口,不过有云乐插手说不定这倒是一件好事。
他没有去想云乐若是失败了的话会怎么样,云乐无论做到什么地步,他都有自己应对的法子。
“那边的人抓到了么?”
竹七微微颔首,“只抓到一个,但是他死活不肯开口,自尽失败后什么也不肯吃,每日我们只能强行灌下稀粥,其他的皆是服毒自尽了,属下没能及时拦住。”
路承安敛了敛眸,眸中波澜不惊,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声,“能让竹素也没法子的硬茬,倒还真的是少。”
良久,路承安这才悠悠的吩咐道:“过些日子将其送到郡主跟前。”
“是。”
既然云乐要管,那么就让她管得透彻吧。
只是今日看她的脸色依旧不好,也不知道身子骨怎么样,不过有竹衣和竹溪看着,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想到这里,路承安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陆府修得大气磅礴,说不出的好看,上面挂着的将军府几个大字耀眼夺目,隔着老远便是可以看见。
沈酒卿早就派人在门口等着了,云乐一出现便是有丫鬟领着往陆沉的屋子去,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一言不发。
很快便是到了陆沉的院子,外面站着陆安然和沈酒卿,还有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就连以往常来给自己看病的太医也在其中。
云乐敛了敛眸,“摄政王殿下。”
沈酒卿只是微微颔首,陆安然的脸色并算不上好看,许是这些日子担忧过虑,许是那夜受了惊吓,总之脸上有些憔悴。
可偏偏就是那么一脸的憔悴,让她娇若西子病三分,让人忍不住的怜惜。
一袭水蓝色的衣裙款式别雅,剪裁得体,在阳光下闪着莹莹的光,像是波动的水流一般。
腰间的束带更是将其细腰衬托出来,好似一只手便可以握尽,说不出的妩媚动人。
她抿了抿唇,还算是得体,“郡主。”
云乐回礼,在沈酒卿的注视下便是大跨步的走进陆沉的屋子,却是不着痕迹的被陆安然所挡住。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的窘迫,“回长安许久未曾拜访郡主,没想到是在这样的局面与郡主见面,实在是惭愧。”
云乐本不想与其纠缠,就算沈酒卿不和自己做这个交易,碍于沈隋的吩咐自己也是会来的。
她挤出一个大方的笑来,“陆小姐不必挂在心上,现在见面倒也算不上迟。”
“我家哥哥病症诡异,若郡主也没有法子,不必勉强。”
“有没有法子还需要见过了才知道,陆小姐不必担心,陆将军定会没事儿的。”
沈酒卿适时的上前几步,将手搭在了陆安然的肩上,轻轻用力便是将其整个肩膀握在了手中。
光是站在那里,云乐也能感觉到两人的氛围,不由得微微避开了眸子。
得到安抚,陆安然顺势往沈酒卿的怀里靠了靠,低低的呢喃,“殿下……”
沈酒卿神态自若,只是柔柔的出声安慰,“放心吧,会没事儿的。”
他看了一眼云乐,语气淡淡,“还请郡主进去瞧瞧吧。”
云乐颔首转身朝着屋内走去,身后两人的对话悉数落入了耳朵里,有些刺耳。
“我闻言永乐郡主与首辅关系匪浅,若是永乐郡主执意要帮首辅,那我哥哥……”
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不过还真的让人多了几分的联想。
是啊,若云乐是打着看病的理由来杀陆沉的,那么他们又不知,事后云乐再说回天乏术,他们还能抓谁呢?
沈酒卿微微皱眉,随即便是叫住了刚去迈进去的云乐,“郡主,太医院的人实在是无能,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不如让太医也一同学习吧。”
云乐觉得好笑,但也点了点头,便是带着太医院的一行人进了屋。
这一次来陆府云乐只带了竹溪和慎儿,两人一言不发的垂眸站在屋外,一左一右,像是护法一般。
两人倒也默契的没有去看院中的任何一人,只是待沈酒卿和陆安然也进了屋后,才不紧不慢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沉被照料得极好,身穿上好绸缎的里衣躺在软榻上,周遭陈设简单,倒是靠窗的一桌书案出彩。
虽是常年在外征战的,可他好似也喜欢舞文弄墨的东西,墙上张贴着龙飞凤舞的字,像是自己写的。
都说字如其人,或许还真有那么几分的道理。
有人端了凳子让云乐在软榻前坐下,云乐没有回眸,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身后有很多双眼睛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尤其是那些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好似他们看的不是一场问诊,而是一场荒诞的戏剧。
云乐并没有直接坐下去,而且弯腰仔细的查看起陆沉的状况来,她微微侧目,“我现在观相,待会儿要搭脉施针,若有疑问直接开口便是。”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后对上沈酒卿的眸子之后,便是齐刷刷的说了个好字。
换做其他人倒也用不上施针,只是陆沉如今昏迷不醒,自然也只能采用一些其他的法子来判断他的五感。
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唇色倒是正常,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满眼的红血丝,密密麻麻,像是盘根交错的树根,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云乐视线往下,很快便是看见了陆沉脖颈上露出的点点黑线,便是拉开了陆沉的衣襟,一直往下。
只见陆沉从腰腹部开始便是长出了这样的黑线,张牙舞爪,倒是可怖得很。
云乐白皙的手指轻轻划过这些黑线,也许是突如其来的触摸,也许是指腹的冰冷,总之云乐察觉到陆沉的身子微微颤了颤。
看来触感还是正常的,云乐心中暗暗的想着,这些黑线并无凸起,不像是浮于表面,更像是从里面长出来的。
她这才坐下,随即便是搭起脉来,良久不曾说话。
有太医小心翼翼的问道:“郡主,我们皆给陆将军诊过脉,脉象平稳,看不出其他,不知郡主……”
云乐敛了敛眸,将陆沉的手又放了回去,“陆将军的脉象的确平稳。”
屋子里突然陷入了沉默,陆安然揪着衣袖,一道若有若无的哭声倒是打破了这道沉默,只是让屋中的气氛更加诡异。
“连郡主也没有办法,我哥哥怎么办……呜呜呜,殿下,我该怎么办啊。”
沈酒卿被哭得心疼,脸色也不由得难看起来,他冷冷的开口道:“真的没有法子了么?”
不去理会他语气中裹挟着的杀意,云乐只是自顾自的伸手去揉陆沉的几处穴位,“既是医者,陆将军现在便是我的病人,医者不会放弃自己的病人。”
她没有去看身后的人,只是平静的诉说着自己的需求,“还请陆小姐讲讲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想要知道其中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陆将军怎么中的毒,刺伤陆将军的东西可还在?”
沈酒卿微微眯了眯眼睛,全身迸发出危险的气息来,云乐究竟是看病还是打探消息?
他不喜被人利用的感觉。
站在身侧的陆安然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沈酒卿的变化,连忙拦住了沈酒卿,抬起眸子看着他的脸微微摇了摇头。
沈酒卿这才作罢。
陆安然便是将那夜发生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讲了出来,大概就是三人本在院中有说有笑的饮酒赏月,却是突然闯入了贼人。
那些个贼人都是个顶个的厉害,陆将军府的侍卫们根本不是对手,还是沈酒卿的人及时赶到才幸免于难。
在混乱中,有人朝着陆安然射了一箭,陆沉用手及时挡下了,陆沉的伤便是那时候落下的。
不过也难怪沈酒卿那么气恼,那箭可是朝着他的宝贝安然去的。
闻言,云乐便是去拉了陆沉靠里的手来,果然,被绷带包扎着,还有黑色的血迹渗出来。
她直接解开,陆沉手掌的伤便是彻底的暴露在了自己的面前。
的的确确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划伤,可是现在伤口却是有越演越烈的趋势,流出黑血,带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有太医适时地说道:“我们本想着从手掌清理将军的毒素,但是这血始终是黑色的,就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变成黑色的一般,我们为了不伤及将军根本,只能暂且草草处理再想其他的法子。”
此时有人端着那刺伤陆沉的箭头过来,是普通的箭矢,上面还夹杂着一些已经发黑了的血迹。
云乐用绣帕裹了手,拿起箭矢仔细的看起来,放在鼻翼下轻轻的闻了闻,和陆沉的伤口散发出一样的味道。
云乐抿了抿唇,这股味道很淡,所幸自己天生嗅觉灵敏得多,因此能闻到很多常人难以注意的味道。
她抬眸看着沈酒卿,“还请殿下准备一盆炭火,一把匕首和一个小碗。”
虽然不解云乐想要做什么,但沈酒卿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对屋外的人点了点头。
陆安然的心似乎都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般的侧过身子靠在了沈酒卿的怀里,因为哭过,眼眶还是红红的。
而沈酒卿也是自然而然的搂住了陆安然,这算是一种安抚。
很快云乐所需要的东西便是被一并拿了进来,本就是艳阳高照的天,如今又添了一盆炭火,屋中一下子便是炎热起来。
沈酒卿命人开了窗,护着陆安然离火盆远了些,只是视线还一直落在云乐的身上。
云乐将匕首拿了起来,看着眼前的陆沉,微微蹙眉,但愿是自己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