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诚琇在家里歇息了半个月,拜别长辈父母离家而去,走的时候哭的稀里哗啦。朱家老太爷看他掉眼泪还把他痛骂一顿,嘱咐他去了‘革命军’哪里好好干,比窝在天津水师强。他回家时只带回来一只木箱,可走的时候却浩浩荡荡上百号族人和家仆。
朱家老太爷给朱诚琇准备了三条正儿八经的四百料战船,都是天津水师船队里直接拨付的。朱诚琇还奇怪明明有战船,为什么朝廷不去打旅顺?朱家老太爷当场骂道:“这船是我们自己家的,船上的人也是我们自己家的。打赢了没好处,打输了全赔本,谁打谁傻!”
听说金州那边布匹价高,三艘战船上都装了不少货。有一艘战船上搭载了不少要去金州找活的工匠,随行的甚至还有一位京城锦衣卫指挥使的女徒弟。朱诚琇对那名戴着黑纱的清丽人儿很是好奇,更对她要带去金州的工匠很是奇怪。
不过哪位女子不愿意与外人交谈,上船后便躲在舱内不出。朱诚琇也不方便去打听,只能指挥着战船向东,两天后抵达旅顺。这三艘战船刚刚离开天津便换了将旗,‘革命军’为了便于指挥,制定了相当详细的部门和等级图标。堂堂水师统领的旗帜可是威风的紧。
进入旅顺港口时,朱诚琇也放下所有顾虑。他再看这繁忙中不断变化的港口,心里亦是豪情纵横。离家之前,朱家老太爷曾经拿着一份‘革命军’发行的报纸一直念叨。朱诚琇探头看过,那是发表在报纸上用来劝人从军立功的一首诗。
“男儿立志出乡关,不破楼兰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诗名为《改诗赠天下男儿》,可没人知道其原出处。作者也写着佚名,可‘革命军’内部都传言是少帅自己写的。‘革命军’的报纸上登载各种广告,时讯,,市面上流传甚广。朱家老太爷得到这份报纸,读诗之后便唏嘘不已,特意将这份报纸转赠给了朱诚琇。
回家时读这首诗毫无感觉,甚至觉着可笑。可等离家后再读,心境完全不同。朱诚琇再次踏上‘革命军’的地盘,竟然真生出几分建功立业,涤荡乾坤的远大志向——大明朝是什么样子,我已然知晓。可这革命朝是个什么样子,就等着我辈去开拓了。
就在心绪高涨的朱诚琇上岸时,和他相隔不远的一条小货船上,有个遮遮掩掩的干瘦汉子却带着复杂莫名的神情看着他的背影以及战船上飘扬的‘革命军’水师统帅旗。
吴宝儿,周青峰招揽的第一个水上船只指挥人员,入伙后却一直在琢磨着如何逃走。望海堡一战,他终于寻着机会跳海逃亡,一路颠簸流离回到登州。他觉着自己这算是逃出牢笼重得自由,可如今再看这‘革命军’水师统帅旗,心中可是五味杂陈。
“这旗帜原本就该是我的。”吴宝儿黑瘦的身子坐在船舷边,要说心中不懊悔是不可能的。他这种海匪出身的人,从来不知规矩,心中反倒怪周青峰对他礼遇不够,才让他弃职而去。
“哎……,说你呢。卸货卸完就快走,没看见后头还有船要靠岸吗?”码头上的调度员看到吴宝儿便呼呼喝喝,凶狠的紧。
吴宝儿脸皮本就黑,这会更黑。可他也没办法,只能拉起船锚,撑篙扯帆离开码头。和他同船的也大多是原本投靠过‘革命军’水师的海匪,个个好勇斗狠。可这会再看‘革命军’的势力,大家心情都不好
原本想着‘革命军’就是盘踞营口的一伙反贼,迟早被朝廷给灭了,能早点离开便是逃离火坑。谁能想到人家打下望海堡之后一路南下,旬月间占领半岛四卫,声势大振。天下无不侧目。
周青峰虽然对吴宝儿百般警惕,可只要他不走,水师统领的职位怎么也不会落到被强行留下的朱诚琇头上。可现在一切假设都无用,吴宝儿现在就是个运货的船头。
半岛四卫缺煤,正好海对面的登州府龙口地区有煤。虽然是热值比较低的褐煤,可胜在距离近,开采方便,‘革命军’还是乐意采购的。吴宝儿回到登州后又弄了条小货船,就干个寻常的运输差事——船不是他的,货也不是他的,他就赚个苦力钱。
普通的一百料小货船,一次只能运个几吨褐煤。往复一次大概两天,矿主和船主都觉着还是有利可图,很是乐意做这个买卖。吴宝儿却不想做,可他不干这个就没别的可干了。
现在旅顺方向进出的船只比过去多几十倍,按说在这里做个无本的买卖很轻松。可‘革命军’占领半岛,立刻对地方进行治安整肃,杀了不少人。海匪都混不下去,没有港口根本没法生存。
在山东那边也是如此。当海匪的收益还没做买卖多,地方上的缙绅才不管‘革命军’是何等的恶劣,他们只管赚钱就好。谁要是拦着他们做买卖——缙绅都是地头蛇,对付不了如狼似虎的‘革命军’,对付海匪却是手到擒来。
吴宝儿从旅顺返回,半天后抵达龙口港。他一上岸,东家就给他结算工钱。总共不过几两银子,拿在手里真是叫人不是滋味。
“拿钱去窑子里爽爽,过一夜等装好货,你再来。”船主还特意拍拍吴宝儿的肩膀,“你们这些老海狗赶上好时候了。如今‘革命军’的老爷们啥都要,给钱也爽快,赚钱可容易了。”
“一夜就能装好货?”吴宝儿心想这比过去快多了。
“嗨,‘革命军’有钱,又把咱们山东的白莲教给收了。人家想要龙口的煤,专门在这里建了个货运码头,你看这码头上装货的吊机都是最新的,专门为装运散货设计的。我们几家商会更是凑钱修了通往矿场的路,大家伙都想大干一场。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我下个月还要再买一条新船,你有懂出海的兄弟尽管介绍到我这来,工钱绝对少不了。”船主一派慷慨模样,跑两天船就有五两银子确实不错了。“现如今靠这煤矿吃饭的人可真是越来越多了,好好干哪。”
几两银子还得跟兄弟们分,吴宝儿手上根本剩不下几个钱。他这会再次想起朱诚琇挂的那面水师统帅旗,以及对方带着大量仆从,前呼后拥的场面,心里酸楚的很,也气愤的很。
跑海的人手里都留不住钱,吴宝儿拿了银子就朝龙口城里跑。最近两个月就因为龙口的煤距离旅顺最近,跑来开矿的官绅特别多。小小的龙口涌进来好几千人,市井骤然繁华。城中花街柳巷多了十几家,吴宝儿看看手里剩下的一两银子,决定找个相好的。
“哎哟,大爷,你想的可真美呀。一两银子就找我们家小桃红过夜,还要酒水好菜随便上,你哪来的脸呀?”妓院的老鸨抓着一条花巾满脸的嫌弃,“现在我们这的姑娘可都上档次了,一两银子顶多让厨房洗碗的刘妈陪你一夜。”
妓院的两个壮硕打手都抱着铁棍呵呵直笑,似乎就等着吴宝儿挑事。吴宝儿当即骂道:“小桃红两天前还‘亲哒哒’的给老子吃diao,怎么过两天这就涨价了不成?”
“穷鬼,没钱就别来。”老鸨懒得搭理吴宝儿,直接让手下把他轰出去。“不过是个跑海的,涨你价怎么样?想玩就得赚够钱再来。”
吴宝儿气不过,又换了几家妓院。结果发现因为龙口的煤有了销路,这里有点姿色的妓女全都涨价。他没辙了只好寻个年纪大的伺候自己,酒水也粗劣,更别提什么好菜随便上了。他抓着女人发泄一通,躺下后破口骂道:“这什么世道,睡个女人竟然还这么贵?”
老妓女不敢得罪吴宝儿,讪笑着给他捶腿说道:“老爷大概才回来,这两天龙口这地方可换了主。”
“换了谁?”
“换了海对面的革命军呗。据说那少帅到处找煤,找来找去就发现我们这龙口的煤好,前两天来了一伙人说是要对这里进行‘有序开发,扩大产能’。这话我也是听来的,不懂啥意思。反正就是要让大伙都发财就是了。”
老妓女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可吴宝儿却想到正在不断扩建的旅顺港。那真是金山银海满地的花钱,随便干点什么都能赚到。偏生就他吴宝儿赚不到。
老妓女又闲聊的说道:“‘革命军’的人也怪,要这么些煤不算,还要铁料。据说原本白莲教的人都改行去当铁匠了。”
“你不懂不要胡说,那是要白莲教的人去开矿。老子过去也是‘革命军’的,可现在却落难了。”
“哎呦,老爷说笑了。过去白莲教的师兄一出来,道上谁敢不给面子。现在遇到更狠的,立马就蔫了。老爷,我可不是说你呀,现在谁入了‘革命军’还能落难呀。你该不会是给白莲教干的吧。”
老妓女不过是调笑几句,只当吴宝儿是在吹牛。可她却一句话把吴宝儿说的火大,后者当即暴怒一脚把老妓女给踹开,扯着对方头发便是暴打。
老妓女只能在床边惨嚎着求饶,可她喊了没几嗓子却发现凶狠的吴宝儿不打了,甚至没了动静。再抬头一看,吴宝儿正跌坐在床下,呆滞的看着自己胸前一趟血水。
啊的一嗓子,老妓女当即被吓的缩手蹬脚朝后退,又看到自己屋子内竟然多了两个手持利刃的家伙。不等她惊叫,就听这两人正扳着吴宝儿的脸仔细端详。
其中一人沉声说道:“是吴宝儿没错,跟通缉令上的画像一模一样。少帅点名要除掉他,说他知道我们内部体系太多秘密。”
另一人正在擦拭一柄滴血的匕首,冷笑喝道:“上报安全部的王老板吧,我们这次干活干的不错,追踪两个月的目标总算被清除了。听说这小子脑子有问题,原本大有前途,现在却落得死在私娼的肚皮上。这就是看不清大势的下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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