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三,安州,松山。
上午,李风云率北征选锋马军出关,踏着积雪,翻山越岭,向落马河进发。
紧接着,阿会川带着阿会部控弦出关,于关外扎营。
午时前后,韩世谔带着联盟统帅部,在虎贲军和风云军的前后扈从下,出现在关隘之下,而在他们的后方,崇山峻岭之中,联盟各路大军、阿会部数万族众和运载粮草辎重的数千部大车,正依次而来,绵延数十里不绝。
晚上,诸军总管奉命齐赴关内,参加统帅部军议。
北征已经开始,大军出了松山,就是弱洛水两岸广袤土地,就要与东胡诸种展开面对面的厮杀,所以这次军议肯定是关于北征的一系列具体攻击之策,诸军总管因此兴奋不已,议论纷纷,各种猜测。
韩世谔穿着黄色戎装,神情严肃,目光倨傲,缓步走进大堂,居中而坐,威风凛凛。
大堂上霎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诸军总管表情肃穆,正襟危坐。
司马袁安、参军事李孟尝、监军慕容知礼随后走进大堂。慕容知礼坐在了韩世谔的下首。李孟尝主持军议,礼节性地向诸军总管道了辛苦,然后请司马袁安就出关后北征大军的一些具体部署做详细讲解。
袁安走到地图前,先说松山。
松山方圆数百里,东西就长达两百余里,其中有狐河和阴凉河,由南向北,流入落马河。落马河就在松山北麓,源自平地松林,由西向东,汇入托纥臣水。而在落马河的北部还有一条河,与落马河平行,叫卓索河,它同样源自平地松林,由东向西,也流入落马河。
如此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奇特地形,在一处不到三十里长的河段内,狐河、阴凉河、落马河、卓索河,四水依此相汇,而这里就是赤峰津口,就是由松山进入弱洛水两岸广袤平原的必经之地。
自鲜卑进入中原以来,安州就是中土的疆域,而松山就是安州与东胡诸种的边界,松山要隘就是扼守南北的关卡,?峰津口则是南北双方互市之地,属于两不管地带,东胡诸种、商贾、盗寇、逃犯频繁出没,鱼龙混杂,但也促进了津口的扩张,久而久之,也有了不小的规模。
中土一统过程中,东胡也三分天下,奚、霫和契丹三族鼎立,松山随即成为奚族和契丹的边界,两族屡有冲突,战事不断,赤峰津口随即在战火中化做废墟,如今虽然被奚族所控制,但只剩下一个摆渡功能,仅仅驻扎一队前哨斥候而已。
袁安介绍完了松山及其北麓地形之后,手指地图上的赤峰津口,大声说道,“北征大本营就设在这里,近期将在冰封河面上架桥,以确保粮草辎重安全及时运抵前线。”
接着袁安的手指沿着地图上的落马河西移,停在了落马河与托纥臣水的交汇处,“赤峰津口一百余里外就是落马城,也是契丹八部遥莱部的首府所在。大总管亲率选锋军,正日夜兼程杀奔落马城,打算出敌不意攻敌不备,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力争一鼓而下,一战而定。”
“此后,北征大军将兵分两路,东路由大总管所率选锋军攻打契丹,北路则由新义公(韩世谔)统率主力,北上攻打霫虏。”
“大总管攻陷落马城后,马不停蹄,继续东进,攻打契丹人的长汉城。长汉城是契丹最强部落出伏部的首府所在,也是契丹大贺氏联盟的中心,距离落马城大约两百五十余里。之后,大总管将率军沿通剌河而下,狂奔三百余里,直杀契丹迭剌部首府蟒牛城,竭尽全力给契丹以重创。”
“北路则以阿会部为选锋,北渡卓索河、苍耳河,直杀少郎河,奔行三百余里,直扑契丹遥辇部首府所在乌丹城。”
“木昆部控弦由处和苏支统率,随后跟进,以为支援。”
“联盟虎贲、风云、骠骑及第二、第三、第四军、安州军依此推进,迅速北上。”
袁安下达完具体命令后,军议接近尾声,这时轮到韩世谔说话,本以为他要做一番鼓励动员,哪料韩世谔言简意赅,就说了一句话。
“明日,各军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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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四,河北,高阳宫。
行宫接到左武卫将军崔弘升急奏,安州于十月二十七在鬼方战场上击败了碛东南牙旗的突厥大军,并把鬼方大战的经过及初期战果,以及此战对安州乃至东北局势所造成的影响,详细告知。
而鬼方大战的结果同样对中枢之前所拟的决策造成了影响。安州战果越大,谈判筹码越多,长城内就越被动,因此中枢若想年底前彻底解决飞狐叛军,就必须加快解决速度,不能延误耽搁,以免夜长梦多。
崔弘升在急奏中述说了谈判经过以及初期成果。他的离间计虽然实施了,但因为以李子雄为首的贵族并未实际控制安州,白发贼大权独揽,一言九鼎,所以此计能否达到预期效果,目前看来并不乐观,尚需从其方面想办法,而最好办法就是离间飞狐叛军内部,迫使飞狐叛军主动出关,如此即便安州不同意,但木已成舟,亦是无可奈何。
崔弘升禀奏圣主,鬼方大捷后,安州北征弱洛水已势在必行,如此安州对接下来的谈判必然消极,蓄意拖延,等待北征结果,一旦北征大捷,则安州的要价必然增加,即便安州同意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中枢也将付出不菲代价。
然而,北征一旦失败,或者战果有效,未能达到预期目标,安州将在明年开春后陷入严重危机,则形势发展就不可预料。虽然自己也有判断,认为白发贼和李子雄为了坚守安州,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妥协,把飞狐叛军撤进安州,以补充实力,但假如白发贼眼看事不可为,有全军覆没之危,毅然放弃安州,南下长城,转战幽燕,则形势就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以为了确保中枢决策成功实施,确保幽燕稳定和北疆镇戍安全,崔弘升决定,不惜代价也要在最短时间内把飞狐叛军驱逐出关,为此他将在接到安州北征的消息后,火返回上谷,亲自督办此事,向飞狐叛军施加重压,请圣主和中枢予以批准。另外,他也恳请圣主和中枢,再想想其他办法,唯有让飞狐叛军走投无路,深陷绝境,才能迫使飞狐叛军主动出关避难。
圣主和虞世基、宇文述、来护儿、赵才等亲信重臣一眼就看出崔弘升的意思,这是请求圣主向奉旨巡边的齐王施压,断掉飞狐叛军盘驻燕北的最大“倚仗”,否则齐王在背后“扯后腿”,与叛军里应外合混乱燕北局势,甚至暗中招抚叛军以壮大自身实力,那么仅靠崔弘升离间飞狐叛军内部,恐怕难以达到驱逐之目的。
圣主忧心忡忡。
尽快驱逐飞狐叛军出关固然重要,但安州方面连战连捷,战果不断扩大,这种良好势头下提出回归要求,却让圣主敏锐察觉到了一丝隐忧。
圣主意识到自己和中枢之前过于轻视了安州,以为安州实力不济,又被长城内的支援卡住了“咽喉”,十分被动,只能任由宰割,但如今看来这个判断未免武断,值得商榷。
现在安州在击败奚族大军之后,又马不停蹄,连续作战,短短时间内再度击败碛东南牙旗的突厥人大军,已经立足安州,接下来安州不是休整,不是巩固战果,而是继续作战,北上弱洛水横扫东胡诸种,这充分证明安州的实力很强劲,军队具备了一定规模,根本就不是什么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这样一支实力强劲的军队北征弱洛水,如果牢牢抓住了眼前难得战机,实现了预期目标,那么也就具备了反制中土之力。
东北的归属直接影响乃至决定了南北关系的未来走向,东北对中土重要,对大漠同样重要。如果安州拿下东北,化被动为主动后,拿东北来卖个好价钱,谁出价高,就卖给谁,那么安州便能在中土与大漠这两大强者之间巧妙周旋,左右逢源,利益最大化。
如果未来形势按照这一推测发展,则对中土不利,就像崔弘升所言,一旦安州北征大捷,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则中土必将付出不菲代价,甚至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因为与安州反目成仇而白白便宜了突厥人。
圣主从安州的“回归”要求中敏锐察觉到了危险,而虞世基、宇文述等人也从安州一连串的胜利中看到了这一可预见的隐患。
崔弘升显然也看到了,但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不能直说,只能隐晦暗示,所以崔弘升忧心如焚,不惜代价也要以最快速度驱赶飞狐叛军出关,甚至明知道自己暗示圣主施压于齐王,有挑拨父子感情之嫌,但依旧还是隐晦建议,原因无他,就怕安州壮大后,卖身于突厥,如此飞狐叛军盘驻燕北就可怕了,一旦安州和飞狐叛军里应外合,长城失陷,幽燕大乱,北疆告急,则南北大战尚未爆发,中土就彻底陷入了被动,进退失据。
圣主和中枢重臣们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之中,难以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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