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濯之所以想到谢应怜,是因为谢家必然抱有左右逢源的想法,而最简单结成这种关系的方法就是联姻。
如今的谢应怜已经成为名义上的废人,再无资格被明媒正娶。
除非有人偏生钟情于她,但她这种脑子有病的人又有谁会喜欢呢……不对,正因为她不是正常人,更有可能招惹来旁人的窥觊。
尤其是那些曾经被她羞辱过的人。
看高高在上的不得不屈于人下,这本就是人世间最能激发欲望的事情之一。
似谢家这种千世之家,必然清楚这种简单的心理,那就不可能随意把谢应怜赠送出去,待价而沽才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顾濯思绪忽止。
不是因为这种推断太过冷漠,这从来都不是他会做的事情,只是他对这件事情出于理智的判断,那他就不需要为此有任何道德上的自我谴责。
“走了。”他对这方天地万物说道。
有疾风起,吹动小舟划破湖面。
与此同时,折雪出现在顾濯身旁。
剑锋并未朝前,而是向着他的身后,万家那艘巨船所在的方位。
他伸手,屈指轻叩剑身七下,暗合天数。
这是道门最为高妙的道法,其名为道生,不输神通分毫。
七声轻响后,折雪跃至百余丈的高空,上承天光。
数万束阳光汇聚归一。
于剑锋之上。
一道明亮至极的剑光出现在云梦泽上空。
方圆千丈的湖面于这刹那间升温,近乎沸腾。
下一刻,剑光破空斩落!
身在巨船中的万家众人终于心生感应,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未完的沉默,但已来不及。
出现在他们眼中的不是剑光,而是一颗已经自天穹陨落至低空的星辰。
那星辰正在剧烈燃烧着,散发出来无穷尽的光与热,只是在不经意间看上一眼,双眼即被其中的光芒焚烧至流泪近乎目盲,就连道心也在这片刻间失去感知的能力。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万老妇人的嘴唇里迸发出来,其中夹杂着掩之不住的惊恐意味。
她能感知到这道剑光斩的不是谁,就是她。
与剑光一并到来的还有一句话。
“闭嘴。”
万老妇人呆住了,惊怒交加。
紧接着,她醒过神来喊道:“快救……”
话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而万守义已经来到万老妇人的身前,举掌迎向剑光。
剑掌相遇瞬间,真元剧烈冲突迸发。
一片死寂。
没有任何声音的响起,唯有世界的真实变化,叙说着这并非是梦境。
铭刻诸多阵法的巨船于这刹那下沉数丈,连带着湖面随之而凹陷。
紧接着以万守义为中心,木板开始生出蛛网状的裂纹蔓延至船身的每一个角落。
裂缝中,无数尘埃尚未来得及飘起,便已被剑光焚烧起火,如若千万火星。
擦的一声轻响。
万守义的掌心破了,衣袖碎了。
折雪不再那般明亮不可直视。
万守义提起真元,欲要借此机会击溃剑光。
然而在此之前,散尽万束阳光的飞剑便已飘然离去,借满天光芒而遁,不知归向何处。
剑来剑去太匆匆。
一切都在转眼之间。
直到这时,如雷般的轰隆声才是响起。
湖水溅起数十丈之高,如暴雨般洒向船上众人,噼里啪啦。
雨停后,万守义缓缓放下右手。
他的衣袖已成碎布,掌心上的伤口正在冒烟,那是鲜血被残留的炙热烧灼的痕迹。
他的半边眉毛都已焦黑,本就不堪的仪容更为不堪。
想到接下来还要再听万老妇人的鬼哭狼嚎时,他的心情不由来得更为糟糕。
这般想着,船上却迟迟没有声音响起。
万守义心生茫然,转身望向后方,没有见到一具尸体。
万老妇人活着,并未死去。
她的眼睛睁得极大,比这更大的是她的喉咙,应该是在咆哮,或者是哀嚎?
然而她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因为先前那一剑带来的万束阳光,早在万守义挡剑之前,便已尽数落于她的唇舌之上,以最为霸道直接的方式让她变成了一个哑巴。
残留在她口中的剑意,时时刻刻在为她带来灼烧之苦,最好的化解办法就是张大嘴巴。
很巧,这也是万老妇人过往最喜欢的说话方式,而她接下来的人生必须要一直这样做,唯一的区别就是人们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看着这一幕画面,万守义沉默片刻后,莫名觉得这好像也不全是一门坏事?
……
……
折雪归来,剑锋微显黯淡。
与顾濯此刻的苍白至极的脸色对比鲜明。
这本就不是他当下境界所能递出来的一剑,伤人之前,伤己在所难免。
若非如此,何至于连万守义这位身成无垢的强者都受了轻伤?
但这是值得的事情。
受伤也无所谓。
顾濯的记性很好,没有忘记上次陈迟被这老妇人指着鼻子臭骂了一顿。
那时他的境界尚浅,远不如现在,被骂的又不是自己,便也懒得在意太多。
然而这次却是当面被骂,如何不算是旧恨带新仇?
临别之前,不赠上一剑何以心意平?
“做得好!”
“我早就想给老太婆的嘴巴给缝上了。”
“每次和你在一起,总能听到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以后总算是清净了。”
“还有,这一剑真是漂亮极了。”
来自万物的声音不断地响起,都是赞美。
顾濯收回折雪,摇头说道:“主要还是你们配合得好。”
话音方落,反对的声音便已到来,坚决地很。
“不不不,是你现在境界高了,要不然哪里受得住。”
“你可别把我们看得太厉害,这一剑就是你来得更重要!”
“没错,这就是事实!”
顾濯沉默片刻后,失笑出声,问道:“所以我们这是在互相吹捧吗?”
“不是。”
那些声音沉寂半晌,然后给出了一个明确而认真的回答:“首先是你真的很了不起,其次是……是我们希望你不要再在这里难过了。”
……
……
孤独是人生的常态。
一直以来,顾濯都是这么想的。
直到这一世,他的耳中或有清净时刻,但更多的还是热闹。
万物与他为友,在他心情消沉时给予安慰,在他想要安静时留下沉默,从未对他有过半点厌烦,几乎没有拒绝过他的要求。
哪怕是在荒原群山深处,上苍惟愿他身死的那片土地,仍旧为他留下了一个永恒的春天。
这是怎样的关系?
顾濯不得其解。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见夕阳已在西沉,染红湖水。
晚风不曾停歇,轻舟已过数百里,行至云梦深处。
当初那片由数十上百艘船只组成的陆地早已消失无踪,坐在桌上打牌的人也不可能再聚到一起,因为生死是人世间最为遥远的距离。
然而这里并未真正沉寂,仍有当初参与那桩变故的势力不死心,命人驻守在此,等候着道主在云梦深处留下的传承再次现世。
顾濯对此没有想法。
何至于为此杀人?
站在远处,他静静地看着那处地方,回忆着当初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以此作为推演的基础,对接下来的那场战争进行计算。
结果十分清楚。
以白皇帝在那夜展现出来的境界,如果能在接下来那一局里执黑,胜算约莫是有七成之多。
哪怕执白,有余笙作为暗手的情况下,仍有足足五成。
禅宗那两位与观主一人,白皇帝坐拥神都地利,再凭借天道印,以一敌三不成问题。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司主不曾背叛。
司主此人给他的感觉不怎么好。
尤其是想到司主与他那位大徒弟关系匪浅,联手在荒原埋下种种造化,再又把皇后送到白皇帝的身旁,怎么看都有着自己的图谋。
只不过白皇帝只是姓白,不是白痴,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
以此为前提,如果他真遭了背叛,那也是咎由自取。
还有什么变数?
裴今歌仍在执意重走盈虚旧路,路尽之前,很难提前破境。
三大王将必须要坐镇边境,以防北燕南齐等国之异心。
青霄月未曾炼就道场,决无破境羽化的可能。
至于皇后娘娘……除非有重大变故,否则她的境界还不如裴今歌,无力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不管怎么想,羽化之下终究还是宗门一方占据优势,尽管不如何明显。
世家门阀的态度便也来得重要了。
真正的问题在于那位人间骄阳。
顾濯与他的徒弟王默曾有一次交手,得以窥见此人所行之路,要是这轮骄阳能够战争开始之前破境羽化,那局势将会变得格外麻烦。
不过大秦朝堂上的朱紫公卿并非一群废物,对此想来早有准备,至少有办法让他袖手旁观不理才对。
只是如此一想,白皇帝的胜算的确不小,甚至可以说很大。
然而道休与观主还有长乐庵那位同样不是白痴。
他们必然会尽可能让这一战的胜算变高。
那还有什么办法?
顾濯心有所感,望向湖面。
重重阵法的遮掩,掩不住他的目光,那间破道观很自然地映入他的眼中。
答案十分简单。
在至物榜。
更准确地说,是此刻在他手中的三生塔。
以及。
晨昏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