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地点距离卫生院不是很远,杜衡这边的电话刚刚放下,车辆就已经到大概的地方。
但是现在必须要确认一下,车到底翻到哪里了。
如果是在路边的地里,杜衡他们就要沿着主车道上山,如果直接是翻沟里的,那么就得从上山的这个岔道口, 沿着沟底往里面进。
如果是沟底,车就进不去了。
而且因为沟底常年雨水冲刷,全是沟沟坎坎的小水渠,而且还有各种横七竖八的大石头卧在这些小沟岔上。
杜衡带着人刚到山沟口口这里,冲在最前面去探明情况的余海廷就打过来了电话,“院长,出事的是一辆三马子, 总共六人。我这里有两个人被甩在路下面的地里,看起来情况都不太好,其他四人和三马子已经全部翻到沟里去了。”
杜衡这会的心都是颤抖的,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抖。
听到三马子三个字,他脑子里立马就出现了带着大手套的兵哥,还有包裹的非常严实的他媳妇。
但是杜衡知道自己现在不能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的牙龈发冷发酸,让整个胸腔也变的拔凉拔凉,但是也让自己的狂跳的心慢了下来,发木的脑子变的清醒。
“你马上去抢救上面的两个人,我带人进沟里。”
电话那头的余海廷已经是大口的喘着气,顺道还有摔倒的闷哼声, “已经在往下面的地里跑了。”
“人手够吗?”
“够了,我车上有5个人,够了。”
“自己注意安全, 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了院长。”
杜衡挂掉电话,立马下车打开车门, “所有人下车,每人拿一样东西, 从沟里进,速度,速度。”
随着杜衡的一声令下,等候在路边上的几辆车全都打开了车门,大家纷纷跑到救护车的边上,拿上了药箱,提起了担架,然后快速的沿着沟口往里面跑去。
这时龚道阳也来到了杜衡的边上,低声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杜衡脸色很不好看,看了龚道阳一眼后低声说道,“翻车的是三马子,车上六个人,路边的地里面被甩出来两个人,其他四个现在还不知道情况。”
龚道阳脸色立马变的煞白,但是整个人还算镇定,没有慌了手脚。
他不在询问杜衡多余的事情,直接转身对着身边的自己同事喊道,“和卫生院的医生一起走,帮着他们拿东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出事地点,出发,快。”
大部队开始沿着沟底前进,对于沟底的难走,哪怕是杜衡已经有了预料,但是当真的进入之后,难走的程度还是超乎了杜衡的预期。
沟底本就狭窄难走,山水冲刷的沟岔又是极多,而且沟沟岔岔的小水沟里,又是杂乱无序的各种石头,加上大雪覆盖,根本就看不清脚底下是什么情况。
踩着平一点石头还好,可要是踩着尖一点石头,脚底生疼不说,人也老是被滑翻。
一行人磕磕绊绊的往前走,速度根本就起来。
杜衡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又没有任何的办法。
因为冲在最前面的吴不畏,这会已经不知道摔了多少次,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护士,手掌也已经擦破,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了好几个红手印。
杜衡快步前冲,连续滑到好几次,磕的手疼腿疼,但是也终于走了队伍的最前面,“不畏,你到我后面,我在前面走。”
吴不畏从小生活在城市,对于这种路,他没有一点点的经验。
杜衡虽然这十来年上学工作的原因,也已经没走过这种路了,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带路找路,会比吴不畏强一点。
就这样,原本开车一分钟不到的路程,他们硬生生的走了五分钟,到转过一个拐角,能看到出事地点的时候,一行二十多人,全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身上衣服也是沾满了泥水和沙土。
一行人看起来非常的狼狈不堪。
不过好在,没有人抱怨,也没有人退缩。尤其是自己卫生院跟来的四名女护士,更是没有一点点的娇气,紧紧的跟在杜衡的身后。
再往前走两步,黄褐色的沙土从上而下污染了这个雪地的白净,拉出一道长长的‘伤疤’,难看且狰狞。
顺着‘伤疤’往下看,只是一眼,杜衡就忍不住的胃里翻腾,口腔里的唾液开始疯狂的分泌。
而刚刚杜衡心里默赞过四个小护士,有两个已经扶着身边的大石头开始呕吐,另外两人也已经到了忍不住的边缘。
一辆破旧,还有点点蓝色透出的三马子倒扣在沟底,而在车头的位置下面,被压着一个身影。最可怖的,是这个身影的脑袋位置处,是一个尖尖的石头,尖尖的石头上已经完全被红色覆盖,而那个脑袋就软软的耷拉在边上。
身下的白雪已经被染红,而且已经有了消融又被冻上的的迹象。
再往旁边看,是一个被泥土裹满全身的女性身子,脖子往下,全都看的一清二楚,可脖子往上,被车身‘遮挡’的严严实实,只有身边的一块红色雪地,格外的刺目。
在往前看,大概七八米远的地方,也有一个人,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地上,除了身边的黄褐色的泥土,还有洁白的雪地,再也没有其他颜色。
杜衡深呼吸,压下胃里强烈的不适,大喊一声,“救人”,便再一次率先走了上去。
他有一个弱项,作为医生的致命缺陷,就是见不得骨肉外翻的场面,每次看见都会忍不住的心里哆嗦。
这也是他为什么当初报专业的时候,选择了中医,而不是更好就业,更容易的挣钱的西医。那会的他以为,中医就是扎扎针,喝汤药,西医都会拿刀子。
直到真的上学了,他才知道,不是所有的西医都要拿刀子;直到上班了,他才知道所有的医生,都有机会直面血肉模糊的场面。
他一直在努力的克服这个心理障碍,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再去努力了,而是要直面它,并且必须克服他。
他选择了看起来最血腥的一个,那个被车头压住,非常眼熟的人。
走进到跟前,蹲下身子的时候,他已经非常的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早上和自己搭话的‘兵哥’。
没有呼吸,没有脉搏。
想要放平‘兵哥’的时候,才发现兵哥脑后的石头边上,不光有单纯的红色,还有红白交杂的颜色。
但不是雪的颜色。
“院长?”身边的护士刚才已经吐过,这会虽然还是非常的不适,但已经能稍微忍耐,看到杜衡不动了,便轻声询问。
杜衡使劲的控制着自己,让自己的手不要颤抖,声音不要颤抖,甚至不要吐出来,“去看下一个。”
此时,龚道阳带着自己的人在抬车,要把车下的那个人救出来,而吴不畏带着人冲向了远处的那个身影。
杜衡没敢看龚道阳这边抬车的情况,目不斜视的从旁走过,来到了吴不畏身边。
吴不畏抖的比杜衡厉害,他和杜衡基本上一个毛病,记得五月份让他清洗一具胎盘的时候,他那会的表现,比杜衡强不到哪里去。
但是今天的他,也和杜衡一样,必须直面自己的心里障碍。
不过好在这个人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有嘴里吐出的大量血液。他也做的不错,虽然手在发抖,身子也在轻微的抖动,但还是做完了全套的检查。
慢慢站起身子,对着杜衡轻轻摇头,“没有任何的生命迹象。”
杜衡现在连大口呼吸都做不到,他不敢。
刚要说话,身后传来龚道阳的声音,“杜院长,你们过来看看。”
杜衡心里再次一颤。
三马子的外观他很熟悉,他知道压着那个身子的地方是什么。
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在做心里建设了,此时听到龚道阳的话,他又是不间断的给自己做着心里防线。
可真当他转过头,看到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了的吐了出来。
什么狗屁心里建设,什么狗屁的心理防线,统统抵不过这一眼带来的恐怖。
杜衡猛跑两步,扶着对面的崖壁狂吐,而听到声音的吴不畏也忍不住了,换了地方直接开喷,真的是喷。
不过真当杜衡吐完,他感觉到一阵畅快,心理上的畅快。
当他再一次转头看向翻车的地方,虽然还是能感觉到胃部的强烈不适,但是他已经能控制住自己不再转头,不再躲避。
低头擦了一下嘴巴,然后轻吐一口气,迈步走向了龚道阳,“龚哥,三人全部当场死亡,你看你这边还有什么手续要办吗?”
龚道阳此时已经平稳了很多,脸色也恢复了不少,不再是煞白,但是表情却非常的阴郁。
听到杜衡的话,他转头看了一眼,抬手找过来一人,是杜衡的老同学柳恭,“拍照,清点遗物,拍完之后,把人往外送,通知其他人,沟口位置拉警戒线。”
柳恭没说话,只是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龚道阳回头看着杜衡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叹自己,还是叹杜衡,“兄弟,咱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