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医生通过杜衡的说话，猜测杜衡后续可能还有不同的治疗步骤。
那杜衡有吗？
肯定有。
深度昏迷，在杜衡看来，要想把人救醒，那不是单纯的说救治大脑就行了的。
这是一个整体性、系统性的工程。
刚和肖培发说了，患者因为癫痫，还有长时间的昏迷，造成了脑络缺血受损，所以这一块需要补救疏通。
那患者这么长时间，丧失吞咽功能，都是通过鼻饲和胃管进行食物供给和营养的补充，那他的脾胃功能就没有受到影响吗？
这一点想都不用想，患者的脾胃功能肯定是受到影响的，甚至可以说，脾胃功能有接近八成，都是已经瘫痪或者处于休眠状态的。
所以说，如果脾胃功能这时候不能修复，那么对患者来说，整体之间的气血运转就没办法圆润。
那么现在用作益气血、荣脑络的治疗，功效就会大打折扣，或者说是做了无用功。
因为你要用气血荣润脑络，这气血肯定不是大脑组织单独产生的，而是来自于身体整体的供养。
所以就看杜衡将已经扎好的针，来回调整了两三遍之后，重新伸手，从小护士的手里，接过了新的针具。
拿到针，杜衡微微思量之后，便在双合谷穴、双太冲穴、中脘穴、下脘穴、双天枢穴、关元穴等穴位缓缓下针。
看着杜衡重新下针，肖培发等人眼神勐然一亮，看的更加的仔细了一点。
只是当杜衡扎的穴位越多，有些人脸上的疑惑就更深，而有些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恍然之后，也变的疑惑起来。
只有肖培发，还有他身边的两人，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杜衡在扎的时候，视线的余光也是在注意身边这些人的，当他注意到肖培发几人的表情，忽然低声开口问道，“肖博士，看出这轮我的是什么针法吗？”
肖培发快速的眨巴下眼睛，再次看了一下杜衡刚刚下针的位置，“杜副院长你用的应该是‘老十针’，虽然与往常的下针顺序略有不同，但整体的穴位选择却无二致，所以肯定是‘老十针’。”
杜衡对此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惊喜。
一个针灸博士，一个常年混迹在针灸一线的医生，且是针灸研究院的医生，说出这个针法的名字，这是应该的。
如果认不出这个针法，说不上这个名字，那才是搞笑的且丢人的事情。
所以杜衡只是接着问道，“既然能说的上名字，那肯定也知道它的作用了？”
肖培发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自己说错了，现在一听自己说对了，信心便也强了三分。
因此再回答的杜衡问题的时候，声音便不由的高了三分，“调理脾胃，增加周身气血运转。”
杜衡还是轻轻的点点头，没有赞扬或者是夸奖肖培发，只是再次伸出手，对着身后的小护士说道，“再拿我拿几根毫针。”
等接过递来的毫针，杜衡毫不犹豫的对选定的穴位，麻利的下针调整，并随口问道，“现在这个穴位认识吗？”
听到杜衡又开口问了，肖培发刚升起的自信瞬间没了，而且心里没来由的还紧张了一下，赶紧提高注意力，仔细的辨认了一下杜衡下针的位置。
“灵骨穴，温阳补气、益气固脱、肃肺平喘、通经活血。
大白穴，属足太阴脾经，主治胃痛，腹胀，呕吐，呃逆。”
一口气说完，肖培发紧张的抿了一下嘴唇，重重的咽了一口唾沫后再次说道，“灵骨大白合用，可以通肺经长肺气。”
肖培发这边刚说完，杜衡没有对他的话做出评价，而是继续又下了一针，随即瞟了他一眼。
肖培发明白，这是杜衡让他继续的意思。
只是他觉得自己嘴里有点发干，也有点发苦。
因为之前的灵骨大白，是手上的穴位，而现在杜衡下针的位置，却是转移到了腿上。
而且看杜衡这不停歇的下针样子，便知道现在这三针必定是有联系的。
那这联系是什么？
舔了一下有点发干的嘴唇，肖培发只得再次说道，“肾关穴，有补肾摄精、健脾和胃的功效。
它。
。它和灵骨大白合用，能。
。能活四肢侧筋。”
杜衡嘴角轻轻动了一下，再看脸色也没有什么笑容，看起来对这个回答是不太满意的。
但他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捏起针，再次下到一个穴位上，然后轻声道，“继续。”
杜衡的表情不光是肖培发看在眼里，就是旁边其他观摩的医生，也全都看在眼里。
所以听到杜衡再次询问的声音，不光是肖培发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就是他们这些人，也同样觉得自己嗓子干的难受。
因为杜衡这次下针的穴位，他们很多人都不认识。
因此，大家都有意无意的，把视线转到了肖培发的身上。
至于之前对肖培发的羡慕嫉妒，这个时候反而全部变成了同情。
原来有些时候，表现的太过突出，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肖培发是真的紧张了，因为这一次杜衡下针的位置，还是在下肢，而且是连续下了三针，他也是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这三个穴位是一个组合穴位，叫做足三重穴。
足三重这个穴位他认识，所具备的功效他也是知道的。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它们与其他三个穴位配合在一起后，会有什么特殊的功效。
肖培发想伸手摸一下鼻子，用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但是手放到身前的手刚刚往下抬了一下，却又赶忙放了下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杜衡就是一个新来的副院长而已，之前在行业内虽有名气，但不管是从学历，还是单位，都没有比自己强的太多。可自己现在站在他面前，就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思来想去，他觉得有两点原因。
第一，杜衡昨天的分析很到位，治疗很到位，只是一次下针、两碗药，他所预想的效果就达到了。
这让他作为同行业者，心里是大为震惊的。
要知道这个患者已经入院一个多月了，他自己，包括身边的这些同事，虽然没有上手治疗过，但是他们全都一起讨论过，一起给那位章医生出过主意。
但是效果也就是那么回事。
第二点，那就是杜衡表现的太自信、太沉稳了。
再加上有了昨天的治疗效果加成，他们在看到杜衡的时候，心里就会不自觉的发虚，就会没来由的地矮下去一截。
说白了，就是他们自己不够自信罢了。
肖培发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紧张，但就是想明白了，他反而更紧张了。
悄悄的搓了一下手指后，肖培发硬着头皮涩声道，“这次的三个穴位，合起来叫做足三重穴。
因为这种穴位是组合穴，所以很少单独用针，都是三穴同用，因此被称为三重穴。”
肖培发说完之后，偷偷的观察了一下杜衡，见杜衡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这才接着说道，“三重穴合用入心、肺、脾经，具有活血化瘀、通经活络的作用。
它们与之前的三个穴位一同使用，则能。
。则能。
。”
一个‘能’字说了两遍，肖培发就说不下去了。
灵骨大白在通肺气，加上肾关穴后就能滋润四肢筋膜，但是再加上一个能活血化瘀的足三重，他就有点想不明白了。
杜衡听着肖培发吞吞吐吐的声音，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表示否定，更没有表露出失望的表情，只是如平常一般说道，“久病必瘀大家都知道吧？”
肖培发点点头，旁边的众人也都点了点头，甚至后面有人还低声的回应了一个‘知道’。
“那眼前这个患者，已经昏迷将近三个月了，你们说他的经络会不会发生淤堵？”
“会。”
这一下大家都不用想，乱七八糟的都说了个‘会’。
杜衡这时候回头看向了众人，认真且严肃的说道，“我之前就说了，第一步的治疗是益气血荣脑络，第二步的老十针是调理脾胃、增强气血运转。
那现在患者经络淤堵，如果不疏通，请问之前的两步能起到作用吗？”
众人有点呆住了。
这么简单？
这次的用针就是承上启下，达到舒经活络、活血化瘀的功效？
杜衡扫视了一圈前面的众人，对他们的反应，是有点失望的。
一个针灸研究院，就这样的认知水平，说实话有点拉胯了。
但杜衡没有对此说什么，也没有表达什么，只是换了个话题说道，“大家觉得还有要做的步骤吗？”
众人赶忙的收回看向彼此的目光，又回到了之前那种‘乖宝宝’样子。
就在杜衡等不住，要自己继续动手的时候，还是肖培发开口说道，“我觉得应该再对患者做一次吞咽功能的刺激。”
杜衡总算是露出了一点笑脸，慢慢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对着肖培发说道，“好，既然是你说的，那这个治疗你来做吧。”
肖培发眼睛顿时睁大，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杜衡说道，“让我来吗？”
杜衡点点头，笑着说道，“怎么，不愿意还是不会？”
肖培发赶忙摇头，激动的往前一步，伸手就接过了护士递过来的针具。
但是到了下针的时候，他却犹豫了，转头看向了杜衡。
杜衡笑问道，“还有事吗？”
肖培发尴尬的笑了笑，“杜副院长，扎什么穴位？”
杜衡顿时眉梢上挑一下，“你不知道？”
“我知道。”肖培发赶忙解释道，“昨天你用过的穴位，手法和角度、深度我都记着呢。
但是我觉得，患者毕竟已经恢复了吞咽功能，要是继续四穴同用，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听到这个回答，杜衡难得的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这个肖培发还是有点能力的。
之前别看他准备让肖培发动手，其实他已经准备好了，如果肖培发下针不对，他会立马叫停的。
之后听到肖培发的问题，他心里想到的，是肖培发忘了昨天那四个穴位，所以心里是咯噔跳了一下的。
这个问题可比四穴同用，要更让人失望和生气。
因为这代表着他们的态度。
“下针扎穴，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它的本质都是泻，只是一个程度的不同而已。
你能考虑到这一点，这很好。”
杜衡缓声说道，“中药配伍，不在于你用药的多少，不在于搭配的多么巧妙，是看你用的药是不是恰当。
针灸也是一样，不是说你的手法难度高，用的穴位多，就是好的。
如果尽喜欢用些花里胡哨的手法，下针恨不得全身扎满，那只能说明你爱显摆且无知。
针灸选穴，还是要看你用的手法是否恰当，选的穴位是否合适。”
杜衡心情好了，忍不住的便多说了两句，可这反而把肖培发给说的不好意思了。
不过杜衡也就说这么两句，而后便问肖培发，“那你觉得现在选什么穴位好？”
肖培发赶忙收敛神情，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后说道，“就选失音穴和上瘤穴，我觉得就可以了。”
杜衡这次是更满意了，脸上的笑容也更多了一点，“行，就按你的想法来。”
说完，往前小小一步，站到肖培发的身后，看他下针角度和深度，以便出现错误的时候，能及时的叫停纠正。
不过杜衡这一点就有点小看肖培发了。
毕竟肖培发也是针灸博士，那基本功和学习能力，还还是相当不错的。
所以他只需要照着杜衡昨天的做法，照猫画虎就可以了。
不过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激动，就是下针的时候，手指有点抖。
而这个抖，可把一直伸长脖子，关注这一切的少年的妈妈和奶奶，给看的揪心坏了。
这也就是现在孩子已经有起色了，还有杜衡也在身边，要是放到三天前，她们两人能把肖培发给当场撕了。
什么玩意儿，手抖成这样，这是治病呢还是害命呢？
不过这事情在杜衡眼里，就不叫个事。
看着毫针稳稳的下到穴位里，杜衡便笑着退开了，“肖博士，问你个问题，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次会用针灸作为主治疗，而用中药汤剂作为辅助手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