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浊酒一杯家万里

    安阳号在太平洋飞翔时，回葡萄牙的马塞洛和莱昂还在香江港焦急地等待着。

    南海和大南洋纬度低，东北季风要来得晚，必须等到入冬了才会大兴。

    要是冒失上路，路上东北季风调头，那就尴尬了。尤其是从天竺到东非这段路程，要是风向不对，在海面上空打转，很容易出事的。

    为了安全第一，所以使节团必须等一等。

    一直等到十月初二，马塞洛和莱昂终于接到通知，送他们回国的船队已经准备好了，后天就可以出发了。

    两人的旧友，曼努埃尔，汉名柯穆曼，在香江港醉风楼宴请两人，作陪的有何塞以及另外两位葡籍归化军官，马千里和安存义。

    六人在酒桌坐下，气氛有些微妙。

    马千里此前和何塞一样，也是莱昂的副官，葡萄牙名叫马克西安。只是马千里在莱昂第一次出使大明时，就跟曼努埃尔等使节团过半成员，留在大明挣钱。

    大明的银子也十分香甜。

    安存义此前是葡萄牙驻满剌加的一位军官，也是莱昂的手下，原名安塞罗。

    莱昂十分可惜，“可惜，弗朗西斯还在东倭岛传教。我这次从葡萄牙过来，受了他父母亲的嘱托，想看看他。”

    柯穆曼摇了摇头，“弗朗西斯魔怔了，传教传魔怔了。东倭那个地方，能是什么好地方。据说近十年的封锁，那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这叫炼狱。只有地狱之火把一切罪恶都焚烧了，才会浴火重生。”何塞说道。

    安存义说道：“何塞，你知道些什么情况，说一说。”

    “对，我们跟弗朗西斯也是朋友，虽然不清楚他的情况，知道他安然无恙也好。”

    马塞洛和莱昂转头看向马千里。

    马千里一时不解，什么意思？

    你都会说成语了，还说什么意思？

    何塞拿筷子夹着菜吃了两口，放下筷子，用旁边的毛巾擦拭了一下嘴巴。

    “东倭三岛，在皇上设的八卦炉里，从三味真火来回地炼了十来年，也该结丹了。”

    马塞洛和莱昂对视一眼，何塞更厉害，都会引用明国的典故。

    “九州岛原本分了近十家大大小小的领主，这十年来，被封锁得最厉害，也最苦。据说百姓减员了近半，终于按捺不住，纷纷起事，攻占城寨，杀死大小领主，然后请求王师入驻。

    海军陆战队上岸经略了大半年，铲除了大量冥顽不化的残余。

    皇上也终于下诏，改九州岛为钜燕郡，归为澶州宣政使司管辖，开始宣政教化。据悉，下一步就是把差不多情况的四国岛也并入澶州宣政使司，郡名都取好了，始鸠郡。

    现在等着海军陆战队把冥顽不化的残余清理干净，估计明年就可以以始鸠郡身份并入澶州宣政使司。”

    莱昂追问道：“弗朗西斯在哪里传教？”

    “应该还在东倭本州岛。”

    “为什么这么说？”

    “钜燕和始鸠两郡，一郡已经并入澶州宣政使司，一郡准备并入，都驻有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开始教化。

    莱昂，你知道教化是什么意思？”

    面对何塞的问话，莱昂只能摇了摇头。

    “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同文共轨。所以澶州宣政使司不会允许弗朗西斯到处传教，他又没拿到大明的度牒。”

    没错，弗朗西斯自认罗马教廷，肯定不会到大明礼部僧道司报到登记，接受“管理”。

    没有合法的度牒，大明任何地方都不会允许你传教。

    弗朗西斯只好去还没被大明纳入教化，无比混乱的东倭本州岛传教。

    马塞洛和莱昂在大明游历和参观了这么几个月，这点道理也弄明白了。

    莱昂只好问道：“本州岛很混乱吗？”

    何塞耸耸肩，开口回答。

    “大乱之后才会有大治。

    东倭百姓在翰林院的考证里，起源属于羲仲之后，中间还混入了前秦徐福之后。只是离得久了，蛮化得太厉害，需要用三味真火好好炼一炼，存遗化蛮。

    九州岛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四国岛正在这么走，本州岛还差些火候。”

    马千里和安存义都是军官，他们能听得出何塞话里的三味真火是什么意思。

    火箭烈焰弹，成千上万枚发射，点着了就是漫天的大火。

    真正意义上的三味真火。

    “愿上帝保佑弗朗西斯。”

    莱昂只好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架。

    柯穆曼、何塞、马千里和安存义看了他一眼，都没有说什么。

    上帝他老人家在东方真不好使。

    柯穆曼端起酒杯，对马塞洛和莱昂说道：“侯爵大人，莱昂，你们马上要回葡萄牙了，一路顺风！诸位，我们敬他们两位一杯。”

    “好！”

    “谢谢。”

    放下酒杯，何塞突然说道：“侯爵大人，莱昂，你们回到葡萄牙，想必又可以闻到薰衣草的香气。”

    “是啊。”

    马千里、安存义的脸色变幻，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完。

    看到气氛不对，何塞脸色一正，连忙转移话题。

    他转头问安存义：“老安，你刚从暹罗回来，蒲甘的情况怎么样？东吁这条鱼，到底死了没有。

    安存义是海军陆战队上尉，此前被派往暹罗，担任暹罗国军队教导队教官，上月才从暹罗回来，轮休三个月。

    “东吁国已经丢失了它所有的海港，马都八、妙乌、沙廉，南部被我大明海军占领，西边被阿拉干和康格雷帕克王国占领。

    东边，大明扶植纳黎萱继任暹罗国王，同时复国兰纳王国，加上澜沧王国，三国联军自东向西对东吁国发起进攻。

    开始时与东吁国开战，胜少输多。

    大明加大对三国的武器援助，同时向三国派遣教导团分别教导训练，然后全部归于于蒲甘都司作战参谋厅统一指挥。这两年来，胜多输少。”

    安存义抿了一口酒，继续说道。

    “莽应龙此前有欧洲、阿拉干等雇佣兵，后来全都散去了，阿拉干人还在大明的策反下屡屡从西边进攻东吁国。

    莽应龙后来依仗的主力是二三十年前移居蒲甘沿海的亚美尼亚人，以及波斯、阿曼等穆教人，大约六千余人。

    这些人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把波斯人、奥斯曼人以及亚美尼亚人的作战方式，传授给了莽应龙，也成为他征战四方的主力。尤其是在欧洲和阿拉干雇佣兵散去之后。

    只是这些精锐的军队在大明从东西南三个方向进行猛烈进攻，死伤殆尽。莽应龙的弟弟猛勺，儿子乌巴律纷纷战死。

    莽应龙只好全面收缩，固守以东吁为中心的孟族、缅族地区。据悉他现在有些心灰意冷，每日沉溺于喝酒和向佛祖祈祷之中，大部分权力交给了儿子莽应里。”

    莱昂很了解何塞，他问道：“阿方索，你了解东吁国情况干什么？你难道要调去那里任职吗？”

    何塞摇了摇头，“不，莱昂，我没有被调往那里，我被调往天竺。”

    “天竺？”

    “就是印度。只不过在大明，官方叫法还是天竺。”

    马塞洛和莱昂异口同声地问道：“天竺出了什么事？”

    根据两人在京师与鸿胪寺的和谈，大明和葡萄牙对天竺地区的利益进行了分配。

    大明向葡萄牙退还了天竺地区的第乌、苏拉特、达曼等港口，保留了孟买、果阿、柯钦和卡利卡特。

    同时还约定，葡萄牙的这些港口，对大明完全开放，军民船只可自由出入。

    这样的谈判结果，马塞洛和莱昂表示可以接受，葡萄牙在天竺地区获得珍贵的海港，有了立足点，能够继续在这片广袤的地区进行贸易活动。

    同时，这也意味着葡萄牙和大明，达成了协议，大明独占天竺大部分利益，与葡萄牙共享天竺西部、波斯和阿拉伯地区的利益。

    只是目前情况是大明的货品如潮水一般向大南洋地区涌来，葡萄牙说是与大明共享利益，实际上只能分走一小部分利益。

    但马塞洛和莱昂知足了。

    能从大明如此庞然大物嘴巴里抢下一小块利益，真的要感谢上帝和大明皇帝的仁慈。

    “因为棉布。”

    “棉布？”

    “是的。天竺西部地区，盛产棉花，手工织布产业也十分发达。那里的手工棉布不仅满足当地的需求，还向北方的德里地区，东边的德干高原地区销售，是当地重要的收入之一。

    从万历元年，大明东南棉布如潮水一般向天竺涌去。侯爵大人和莱昂参观过上海的纺织厂，知道那些厂子每天的棉布产量是多么惊人。

    尤其是万历三年，大明商人大量收购天竺西部地区的优质棉花，运到上海等纺织厂加工成棉布，或印染成花布，再运回柯枝、郑陵、果阿和吉州港。”

    果阿我们知道，柯枝、郑陵和吉州港又是哪里啊！

    最讨厌你们乱改名字！

    听了莱昂的疑惑，何塞解释道：“柯枝就是科钦港，三宝太监郑和航行大南洋时，去过那里，记录为柯枝。

    郑陵就是卡利卡特港，郑和航海图记为古里港。后来郑和在那里逝世，官兵水手们在那里留了一个衣冠冢，以为陵墓。

    皇上御笔钦点，改为郑陵港。

    吉州港就是BomBahia。”

    BomBahia就是后世的孟买。

    1535年，葡萄牙人从古吉拉特苏丹手里买下孟买七岛以及周围陆地上的大片土地，稍加修整，然后出租给葡萄牙探险家，做起了包租公。

    三十多年里，葡萄牙人在岛上建筑了两个码头，包括孟买堡（Bombay Castle）、班德拉堡（Bandra Fort）和马德堡（MadhFort）在内的几处城堡，以及两座教堂，一座大仓库，一座造船厂以及一些民居。

    大明和葡萄牙开战，那里被明国顺带着占领了，稍微扩建了一下，作为一处商业港口。

    马塞洛接着问道：“原来如此，然后呢？”

    何塞吃了两口菜，放下筷子。

    “大明棉布大量涌入天竺，又好又不贵，迅速在天竺许多地区卖开。使得天竺西部地区土布织户和贩卖土布的大小商贩利益受损，影响大约有数十万之多。

    加上德里苏丹国的阿克巴派人煽风点火，使得群情激愤，于是天竺西部地区的古吉拉特、比贾普尔、哈迈德纳格尔、卡利卡特扎莫林四个苏丹国，组成了反明联盟。

    只是他们刚勾连上，消息就被传到了大明”

    马塞洛和莱昂觉得理所当然。

    明国情报系统的厉害，他们是深有体会。

    再说了，明国棉布在印度，嗯，天竺贩卖，冲击了原来织布手工者以及土布商贩的利益，但是又培养了一批新的利益者。

    明国人不可能自己下场去卖布，肯定是批发给天竺本地人，由本地商户一层层往下卖，获利不菲。

    这些人肯定是站在明国这边。

    而且这些人肯定不是一般人，多半是当地的权贵，这四个苏丹国还在协商如何组成反明联盟，这些人就立即把消息传递给明国商人

    “阿方索，明国海军准备应对这件事？”

    “皇上旨意已经传达给戎政府和右军都督府，自由贸易是大明富国之本，天竺四家苏丹国倒行逆施，企图动摇大明之国本，必须加以严惩，以儆效尤！”

    听到以儆效尤四个葡萄牙语的音译，马塞洛和莱昂知道是成语，心里忍不住嘀咕。

    阿方索的成语可以说是越用越娴熟了。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意思，只是学着同僚们说话的方式。

    人家这么说，他照着说。

    不过马塞洛从何塞翻译过来的严惩这个词，听出意思来。

    “阿方索，明国并不打算借此机会，进一步扩大对天竺的占领？”

    何塞的话印证了马塞洛的猜想。

    “侯爵大人，大明为什么要进一步扩展对天竺的占领？”

    “明国对天竺没有领土要求吗？没有想过如对安南、朝鲜、东倭那样，并入疆域之内？”

    何塞连连摇头：“天竺怎么配纳入大明疆域？”

    马塞洛和莱昂愣住了。

    怎么，想纳入大明疆域，想成为大明子民，还得有门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