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化城位于京师东北方向,距离京师大约300里路。
这个数字多近可能还是不够直观。
那便说件后一百年的事:崇祯二年发生的己巳之变中,皇太极是在十月三十日兵围遵化城,次日,京师就戒严了。
骑兵的行进速度是很快的,又是华北大平原,这点路基本三五日就能走到北京城下。
所以杨尚义才如此紧张。
不要说真的出什么大事,就是有惊无险,事后都有可能被追究责任。
“遵化卫指挥使吴有宏是京师军学院出身,而且颇受重用,末将和徐力怎么都不会想到会是他……”马雄斌对着杨尚义说道。
他们的脚步不慢,原本军队出征是绝不可能这么快的,但这会儿特殊时候,半月前粮草就让备着了。
受惠于国家这几年国力还可以,皇帝又比较重视边镇,所以真要说短了蓟州钱粮倒也不至于。
打眼望下去,这一万人至少有三千人都骑褐色或是黑色的高大战马,杨尚义平时还是训练这帮人的,军容也算齐整。
行军时,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白茫茫的大地军旗在先,密密麻麻像黑点一样的军队随后。
“到了就知道了!”
杨尚义没空去想吴有宏,到了抓起来再说。
他现在在和陈密盘算着怎么调动其他卫所的中级将官以稳住大事。
一个个人名从他们的脑海里蹦出来,然后被定好去下一个地方,想好以后在路边破落的民宅休息时顺手将这份调令正式写好。
总兵和镇守太监全部署名。
事急从权,传信的人就用陈密的,
北边的密云左卫,东边的永平卫,西南处的通州卫……在他们收拾遵化的时候,总要稳住基本面。
商量间,前方有一匹军马快速而来。
“报!!”
杨尚义起身往外走,迎着斥候过去。
“禀告总兵大人,遵化卫指挥使吴有宏已被杀,遵化城中府库、府衙尽皆失守,此事是由遵化卫三个千户合谋起事,现在遵化城已在他们手中了。”
马雄斌本来还奇怪吴有宏怎么会这样,因为他们过去都是认识的兄弟,一听说是这样当即从对他的怀疑变成出离愤怒,“以下犯上!擅杀主官!莫要让劳资抓住这帮兵痞,否则非得活剥了他们!”
“再探!”
杨尚义大手一挥。他也不休息了,直接上马,并下令继续前进。
徐力在旁建议,“杨总兵,要不要调永平府抚宁卫和兴州右屯卫向遵化方向靠拢?”
杨尚义没有采纳这个建议,“隆冬时节,行兵不易,这个时候兵士的怨气本身就大,不能再调他们了。而且现在各个卫所都比较焦躁,实际上也不知所来之兵是友军还是敌军,我们自己的两卫人马没关系。其他的,以稳为主,都不要动。至于遵化卫兵马……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驾!!”
军情如火,耽搁不得。
按照这个时候的信息传播速度,他们所知道的,说不定都是前两天的了。
遵化城,这座边疆因军事而兴的城池此时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以下犯上则意味着秩序的失去。
起事的三个千户,首先合谋杀害了指挥使,随后占领府库,发放粮食,一方面加强对军队的掌控力,另一方面也安定人心。
老百姓和底层士兵又不懂的,暂时能吃饱饭,那也就没人闹事了。
这些都做了以后,他们把监狱也打开,以往被大明判罚有罪的,现在都是无罪赦免,并将这部分人也编成军队。
现在的问题来了。
三个千户,柳忠、陈疤子、孙雄,接下来他们能做什么?
以往的指挥使府衙叫他们给占了,作战时的地图被拿出来。
陈疤子伸手一指,“我们兵力不多,加上那些死囚也就六千多人,实际上可以信任的也就我们三个千户所的人,但是不满明廷政策的人不少,这个时候蓟州那个杨尚义一定领兵来了,我以为我们往东,走迁安县,到永平府,沿途招募其他卫所的众兄弟响应,朝廷不给我们好日子过,那就都别过!”
“人你联系了么?”孙雄问。
“部分联系了,劳资就不信,兴州右屯卫和抚宁卫的那些人就老老实实按照朝廷的旨意做了?做了之后他们就去喝西北风!柳哥,你说个话,抚宁卫有几个我老兄弟,他们的性子我都知道,回过头去过穷苦日子,那还不如让他们趁早死了,来世投个好人家!”
柳忠蹙着眉头,他手指粗壮,虎口还有很重的老茧,一看就是老兵了,“往东就离京师越来越远,离辽东镇越来越近了。”
“那又如何?听说辽东也在搞这什么劳什子清屯,山海关外的日子更苦,他们能受得了?”
“老孙,你以为呢?”
“我也觉得陈疤子说的有道理,先壮大实力,闹饷这种事,不能光我们几个扯着嗓子喊,得把别的地方的人也撺掇起来。”
嘭!
柳忠拳头狠狠捶下,“那就走迁安县!杨尚义手中有些兵的,我们不能硬碰硬,还是出去,出去搅它个天翻地覆!!”
……
……
杨尚义离遵化就是一天的路程,只不过风雪阻路,多耽搁了点时间。
行至离遵化还有三十里地时,忽然在前方出现一只锦衣卫部队。
这帮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锦衣卫凭令牌入内,进了军营就说:“杨总兵,乱兵朝着东边儿去了!”
杨尚义有些意外,“这种季节,他们不据城而守,竟然弃城向东?”
“是,他们认为不满清屯的人必定不少,所以出城招募响应之人了。”
“离这里多远?”
“六十里。”
“可以追!”
至于锦衣卫怎么知道的,这根本不用问,必定是里面有锦衣卫的人。
据说锦衣卫南司分化出来,专门负责国内的情报收集,蓟州这等重要地方绝对有人。
……
……
就在京师附近发生的这种事。
朝廷得知的也很快,王炳拿得还是八百里加急,急件一到,内阁无一人缺席,全部入宫。
即便此时已经是深夜。
“遵化卫那个叫吴有宏的指挥使,战死了。”皇帝先没说别的,而是先提及此人,语气中不乏可惜,“宁夏之事后,朝廷多番提醒各镇注意约束部众,不想还是有此等事情发生!”
王炳出言道:“陛下,蓟州总兵杨尚义已在追捕犯事之人,吴指挥使之仇必能得报。而眼下,臣以为应将在京十二团营和京营分散于各城门进行把守,京师之中也当戒严,严格检查进出人员,同时传旨大同、宣府,此三镇离京师最近,而京畿之地不能处处燃烽火啊!”
这是常规动作,没什么的。
“准奏。”
朱厚照隐约记得,嘉靖年间大同兵也闹过一次兵变。看历史的时候,他理解这些人,因为说实话明朝边军普通士卒的生活水平很低,但在经历历史,他就不能手软了。
不雷霆震之,那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诸位爱卿,若是杨尚义战事不利,你们以为当如何?”
“陛下!”王炳不情愿事情再次扩大,他是负责蓟州的,“杨尚义久于战场,善于兵事,只要朝廷给他一点时间,必定能迅速平叛!”
朱厚照袖子一挥,坐下说:“朕知道。但料敌从宽是基本,朕的意思是,万一不利,朝廷总得有后手吧?”
杨一清回奏,“若是不利,老臣愿率京营支援。”
“那若是大同、宣府都有事呢?”
皇帝这么问,大臣就不会了。全境都是战火,那是不是朝廷的政策有问题?
不过这种话怎么敢问。
朱厚照的眼神却极为坚定,“不瞒诸位爱卿,朕早就知道清理军屯不会那么顺利。但无论多大的阻力,此事都必须为之,哪怕血流成河、哪怕京师被围,朕亦在所不惜!”
“陛下三思啊!”王鏊极力陈奏,“事缓则圆,若真是四方皆敌,臣倒以为可退一步,不必强推。”
朱厚照闭着眼摇头。
不可能的,
这件事软一点都做不成。
而此关又是必须跨过去的,跨过去,粮食、军队全都不成问题,携此势,中原腹地的什么问题他解决不了?北边残余的蒙古势力也可时时进剿。
跨不过去,其他问题都只能隔靴搔痒得处理,这皇帝当得也没意思,还不如关上门当万历。
……
……
京师的氛围开始变得不同,街头巷尾的开始出现越来越多披甲执锐的士兵。
张璁早就料过这一天会来,但没想到这么激烈。
这日从都察院回府,走过不夜城的时候,他有些眼花,因为他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又不太可能在京师中出现的面庞。
来人带三四随从,身穿厚厚的黑袄,留着粗糙胡须,拉着一匹马慢步走着。
张璁揉揉眼睛,确实没错。
“头儿,你看那边。好像是那人……”
黑黑的汉子看了过来,也有些惊诧。但既然撞见,他还是走了过来。
张璁此时才确信,“哈,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下官见过上差。”
“哈哈,现在我可不是上差了。对了,麻斌,你怎得在这里?”
“奉旨意入京啊。”
“奉旨?”
张璁记得皇帝确实问过一句麻斌是谁,难道事后就派人宣他了吗?
麻斌此人在宁夏镇杀得最是狠厉,如果那个时候皇帝就宣召他入京……看来皇上早知道八镇清理军屯会发生什么事。
“张先生,我们几个都是乡下粗人,别说京师皇宫了,这辈子连大城都没去过几座。我们这……究竟还怎么走啊?!”
张璁回过神来,也乐了起来。
同时心里想着,边军和京官不能结交过深,他得注意一点,但麻斌前程不小应当是确定的,所以这些忙要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