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兵进驻,满城变色。
齐东县的知县陆为民非常气愤,高怀说他是个强悍的人,这话还真不假。
即便是面对当朝的阁老,他也面不改色。
当然,礼数必然是周全的,不过张璁的做法实在‘有损朝廷脸面’,他便一口一个钉子似的说道:“齐东县卓家一事,下官已想了万全之策,拼着掉脑袋也要定其罪,罚其人。然而张阁老在尚未正式开始之前,突然大兵进驻,且无罪抓人,如今不仅是卓家,齐东更是全城惊恐,闹出去,岂不让人说朝廷的闲话?”
张骢并不着恼,“你一个七品的知县,许多事你做不了,本官不怪你。伱说有完全之策,本官相信。朝廷派驻的测量员被袭击本是绝无可能发生之事,你不仅提前预料而且做了防备,保了我三人,这份功劳本官不会少你。将来给皇上的奏本也一定以你作为典型,多加赞赏。
不过你所谓的完全之策时间上并不允许,丈量田地这件事本身难度极大,一县被袭击,若不雷霆处置,就可能县县被袭击。县县被袭击,本官还丈什么田?山东都如此,大明朝两京一十四省还丈什么田?
你是个知县,本官也当过知县,你从知县这一层看问题,自然觉得卓家是什么罪很重要,但若有一天,你往上走一定会明白本官现在的做法。有的时候有罪无罪也由不得他。明白么?”
陆为民真的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最后的那句话他字的意思都明白,但是没有切身的体会实在感悟不了。
“……难道这样做的后果阁老就不考虑嘛?”
张璁叹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气,“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更多的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有些话毕竟还是不好讲。
但是作为宦官的高怀可以讲,“说白了这件事不仅是为齐东县的百姓做,而是为了山东的百姓,天下的百姓。卓家运气不好,撞上了。陆知县,阁老是看你殊非无能之辈,心中爱才,多说了几句,你要体会阁老的用心良苦。”
陆为民深深震撼,他瞳孔都放大了,“那……那万一冤枉了好人呢?”
“什么是好人?”张璁问道。
……
……
砰!
卓宅的院落被大兵踹开。
周遭的两条街同时被清空,今天这里发生的任何一件事的细节都不会传到外面,哪怕这里血流成河,明日旁人路过也会看到干净整洁的地面。
卓一端有一妻四妾,三个儿子五个女儿,上面还要奉养的很好的老母。
麻斌亲自主持了这件事,整个院落里搜下来,其他人都是全的,但卓家二子、三子都不在。
边上,卓家老小有的脸色惨白的痛苦,有的已经吓晕了过去,卓一端被绑了双手,然后被一脚踹在地上。
“说,你那两个儿子去了哪里?”
老头脑袋被按在地上,沾得全是灰尘,他不复往日的尊贵,哭诉着、结巴着,“官……官爷,小人真不知道,小人福气不好,两个儿子皆忤逆,他们早就跑了出去了,请官爷明鉴啊!”
“满嘴胡话,当锦衣卫都是瞎子,不知道你家的情况?没关系,到时候用了刑,你就是一张铁嘴,俺也把你撬开!”
他毕竟是男人,虽然也完全慌乱,但还是好的。
他的夫人平生可能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县,压根没见过这样的阵仗,直接就吓晕了过去,扶着她的几个儿女也是哭哭啼啼,就算喝止都停不下来。
“官爷,官爷啊,小人究竟是犯了什么罪,为何突然无故上门抓人?陆知县在何处?许县丞在何处?这里为何没有齐东县衙的人?!”
麻斌赖得多说,他对此人毫无兴趣,又或者是习惯了,对于成为朝廷障碍的人,他都是这样抹去的。
“齐东卓氏,暗袭朝廷测量人员,意图对抗朝廷丈田国策,其罪形同抗旨,按律夷族。带走!”
卓一端吓得两条腿直颤抖,他声嘶力竭的大喊,“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到这种时候真假其实根本没有意义。
朝廷不可能花费那么长的时间来仔细的查证,现如今最为重要的是要对袭击测量人员的事情做出回应。
而挑一个在乡间名声最为不好的、最有可能阻拦丈量之事的进行惩处,就是最合适的选择,在起到震慑效果的同时,顺带解决掉一个障碍。
至于说真的冤枉,麻斌是不信的。
这些人,哪怕真的和袭击测量员的事情无关,手上沾的血肯定也足以要其性命了。
可惜这里没有诏狱,只能关到县衙的大牢里。
其实这种事情若非第一回都不需要张璁过来,等到麻斌过去禀报的时候,张璁已经把上奏京师的奏本给写好了。
“这件事,本官一力担之,你们谁都不需在奏本上署名。到了京师以后,本官向皇上解释。”
陆为民从来没见过这样办事的,他问道:“那卓氏之罪还查不查?”
张璁并未回答,而是说道:“你当前的首要之事是将朝廷下派的测量员安顿好,等时间一到便带他们下乡丈田。卓氏会被带走,无需你多关心。”
上面下来的人像旋风一样,根本没有履行什么程序,而是带着军队抓人,乡野县民根本不知是何状况,总而言之往日神气多年的卓家忽然不见了。
到了第二天,卓氏的田都被拿了出来,用于给无地的百姓的一些补偿。
知县陆为民只觉得以往所有的学识和观念都被震碎了,再见到三个测量员时他都有些害怕。
也是在害怕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位阁老的用意就是要警告所有人,再有异动,那便是大军碾过,杀无赦。
不过他也算捡着一便宜,等到卓家一夜之间消失的时候,后面几天县里的其他几户大族的族长都带着田契来找他了,而或许是外面传言的太吓人,这帮人是来献田的,闹得陆为民连番解释,说道:“本官身为一县之长,吃得是朝廷的俸禄,哪里要过你们的敬献,而且朝廷眼下正在丈田,更加不能要了。否则你们的田产量到本官的名下,这是嫌本官活得太久了?”
这几个老头子见他不收,反而害怕,央了很久以后只得说出实情,“堂尊,不是我们几人有意做这等糊涂事。只不过……只不过那卓家……”
陆为民抿着嘴唇,摆了摆手,“那与你们无关。总之你们配合好丈田就可以,来年多交纳一些赋税,除此之外,别无麻烦。”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另外一老头好奇心重还问道:“堂尊,卓家这是所犯何罪啊?连份诉状都没写,人便全没了。”
“罪名不是有么?袭击朝廷测量人员,对抗朝廷丈田之旨。”
“可我等细细想来,那卓一端再大胆也不会大胆到这等地步吧?”
“不重要。”陆为民也有几分迷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们便回去把田契、田产什么的都理好,隐田也是,这等时候不要再瞒着了,说到底就是多纳税的事。官府来人,开门迎客,丈完田,签完字,送他们走,这是最安全的。否则,锦衣卫是不在乎你那句‘细细想来’的。”
几人大惊,慌忙拱手称是,“明白,明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