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士实和许仕道还会让朱厚照产生一丝兴趣,毕竟李士实在正德初年的时候还在朝为官,还当过负责纠察百官的御史,当代的许多人也曾称赞过他,真的是开了眼了。
由此而知,所谓的清流文人,实在不能相信。
至于后面的刘养正之流,皇帝已全然没了兴趣,而是来到了朱宸濠的面前。
虽说是皇族,但身陷大狱,免不了一番折辱,此时破衣烂衫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皇族的气质。
“松开他的嘴巴。”
“是。”
这间牢房的门也被打开了,朱宸濠就这样被两个人分别按着胳膊。
他的眼睛射向朱厚照有浓浓的恶毒。
“去京师之前,你不会死的。朕已禀报了太后,太后说她老人家要亲自问你的话,瞧瞧你这狼心狗肺都是怎么长出来的。当然了,也包括你宁藩的旁系大小王爷。”
前文已述,明朝的王爷支系众多。
比如此次事件还涉及宁春安简王一脉宗室宜春王朱拱樤,宁惠王一脉宗室瑞昌王朱拱栟、乐安王朱宸湔和弋阳王朱宸汭以及宁靖王一脉宗室建安王朱觐鋉。
不要说后世读者了,就是朱厚照自己现在看名单,都根本分不清这个王那个王的,有时候要理一理和自己的亲属关系也根本没办法梳理。
这其中呢,有的王爷是跟随宁王起事的,有的又没有。
朱厚照的办法也很粗暴,参与的,一起处死,没参与的,全部贬为庶人。
总而言之,宁藩事以后不需要有人打理,因为没有宁王一脉了。
朱宸濠在乎的也不是自己害了多少人的性命,他心中悲痛的,依旧是自己的失败。
“你想说什么?”朱厚照看他憋得似乎也够厉害。
“成王败寇,要杀便杀吧!”
“放心,你活不了的。当初安化王造反的时候,朕就觉得很荒唐,你们当真觉得自己当了皇帝,能将天下治理的好?”
“有何不能?”
朱厚照摇头而笑,“不要叫李士实这等毫无底线的文人给你出谋划策,你自己便说说,治理国家,百姓遭灾,你当如何?”
“自然便是赈灾。”
“钱粮不够呢?”
“大明富有四海,钱粮怎么会不够?!”
“官员上下其手,赈灾粮被像你这样的人截留呢?”
“那自然是按法度办事。”
“那若有人像你这样起兵谋反呢?”
“我必兴大军伐之!”
“如此说来,朕派大军伐你,也是完全正确的。”
狱中其他人都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朱宸濠自知上当,涨红着脸,“世人都说正德皇帝公道仁厚,却不想狡诈奸滑!”
“好了,不要在嘴上逞能了。”朱厚照颇为不屑的说,“听你讲出那句钱粮怎会不够,便知你胸无点墨,看似说的头头是道,实际上于民间、于百姓,全无半分了解,你不过就是自己想坐在那龙椅上,满足自己的私欲。国家真要那么好治理,个个都是千古名君,更不会有改朝换代这类事了。据此而看,大明天下怎么能交到你这样的人手中?哪怕太祖皇帝在世,也会说你不学无术,难当大任!”
朱宸濠还是不服,“那么你呢,你便担得起这万里江山?!”
“放肆!”尤址跟上教训,“皇上文治武功,可追太祖太宗,你是视而不见,还是糊涂昏聩?!皇上当然担得起江山社稷!”
“不不不,朕都不急,你急什么。”
尤址气焰顿减,“奴婢多言,皇上教训的是。”
朱厚照当着众人的面,语重心长的说:“你知道朕与你哪儿不一样吗?你雄心勃勃,觉得当个比朕更好的皇帝是轻而易举。朕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辜负了先帝所托。朕能不能担得起万里江山……这朕无法回答你,千秋以后,世人自有公论。”
话说到此,朱厚照便转身出去了。
这些人不过如此,
宁王谋反,不过如此,
作为大明的帝王,这点胜利大概都算不得什么不得了功绩。
朱厚照生出寂寞之感,甚至觉得无趣,算了,该走了。
“荆少奎呢?”
此时已经在监狱之外了。
“臣在。”
“江南这几府都归你管,逆案总是要办些日子,所涉的人一并抓捕,按律处斩,不可姑息一人。同时,江南清田之事莫要再拖了,按照三个月一阶段,你尽快将量好后的鱼鳞图册编好送往京师,朕要看。”
“是。”
“记得,不准拖延,无论什么原因,朕都要看到结果。朕都做到这份上了,不应该再有困难了吧?”
荆少奎还是说的保守了些,“江南地势宽广,臣需要些时间。”
朱厚照翻了一下眼皮,“这个你自己把握吧,在这里与你说清楚了啊,过程中,再有人捣乱或是出什么其他的幺蛾子,朕和张阁老都不会管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你也是应天巡抚呢,不是个小官,难道没有自己的手段?反正,朕是向你要进展,没有的话,朕要找你的麻烦。”
荆少奎立时觉得压力山大,心都提了起来,皇帝的这句话当中,也有他出力不大的意思,于是再不敢啰嗦,直言道:“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全力而为,绝不辜负陛下所托!”
倒也不是怪他。
但整件事情当中,确实看不到他起了多大的作用,到这个程度还做不好,那当然是要收拾他。
也算是丑话说在前,给他加加压。
见完了朱宸濠之后,叛乱这些事算是彻底的有了个结果。
要说这天气真也有些戏剧性,天空之中竟然开始飘起了雪花,仿佛覆盖了整片天地。
“张永。”
“奴婢在。”
“你安排一下,过两日,大军启程,从南京出发,过镇江、常州到苏州。苏州知府是叫……”
荆少奎回答,“姓闵,名宜勤。”
“是闵珪的孙子吧?”
“正是。”
“好,到苏州落个脚。想来严嵩和伍文定也该从日本回来了。浙江朕就不去了,走一趟,总是要大扰地方的。让平海伯和浙江巡抚到苏州见驾,然后在苏州乘船,沿运河北返。”
多出来的这些时间,正好可以准备船只。
“是。”
这档子事闹得太久,让人脑袋都痛,而且他也不想在这里亲自观看各种杀人的景象。
“这段时间,抓获的逆案人员,张璁、张子麟、荆少奎,再加上成国公、威宁伯,五人共审,朕就在此,有什么尽快回奏,料理了以后,也算了却一桩心事。喔,大军过境,不要侵扰地方,只是宣扬军威就可以了。”
皇帝一连嘱咐了好几样事,在侧的大臣纷纷领命。
安排完毕以后朱厚照自己回到了南京皇宫之中。
下雪了,王芷给他准备了一件毛绒大氅披在身上,雪后的宫殿有一种壮观之美,朱厚照还是很少见到被染白的南京皇宫的。
“皇上,外面天寒,要不要进去再说?”
“再看一眼吧,明日就启程了。”
王芷又说:“要是喜欢,多留几日也无妨。”
“不了。”朱厚照哈气一口,嘴边吐出一大坨雾气,“得抓紧一些,王守仁应当也要到京师了。而且正德十二年还有春闱大考,耽误不得。”
国家到了这个程度,主要的内忧外患基本上已经没有了。
当然了,像清理天下田亩这些事,仍然需要几年的绣花功夫细致的做下去,不过那是官员们的事,他这个皇帝倒还好。
对了,正德十一年年初还定下了土司之事,因为中央王朝强大,基本上也没有人敢于违逆天子之意,而按照新规,土司的继任之人需要接受圣旨宣召,赴京拜会皇帝。
这也是他要尽快回京的理由之一。
此外,藩王屡屡闹事,朱厚照觉得是该将一些王爷往别处封了,不要再待在中原给他添麻烦。
湖广的王爷太多,这个问题需要解决。
现如今直接封到日本是有些不妥的,但是新疆、东北、台湾,都可以迁过去很多王爷。
将来有日,这帮王爷又起来闹事,那也是咱汉人血统,而且中央真的出了事情以后,他们仍然可以建立起各种各样的‘小明王朝’。
当然,最关键是把中原腹地的这些宗藩问题给解决掉。
卫所屯田、官绅优免、宗藩庄田,这三个问题已去其二。
而最后一个宗藩庄田可就得徐徐图之了,不可能把所有姓朱的抓起来然后一起砍掉。
即便真的这样做了,他朱厚照就成了朱元璋的角色,百年以后不还是子孙一大堆?
嗯。
朱厚照在漫雪之中定下了接下来几年的目标,那就是要有计划、有目的将这些个王爷逐步搬离中原,同时学习清王朝的降等袭爵制。
其实这个大明也有,只不过不够彻底,清王朝的铁帽子王很珍贵的,但在大明却不是如此。
此外,在给不给事权这一点上,则比较敏感一些。
这个需再斟酌一番,正好他的儿子们都快长大了,有许多事可以从这几个小崽子身上开始做起。
“皇上在想什么?”
朱厚照眺望着远方,说道:“在想十年以后的大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