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二月。
在宁波舟山港启航了一艘特殊的船只,船上悬挂大明南洋公司标志性的陆地海洋旗,在甲板上还有身穿白色制式军服的大明海军。
顾柄同亲自出马,担任商人与官府的中间联络人,前往吕宋处置购地事宜。
然而此次售卖的一方却不是吕宋国,而是大明吕宋总督府。
购得土地之后的处置形式,也不再是均分百亩后,各入移民家,而是按照购买的数量直接归入购买者手中,并进行统一垦荒耕种。
顾佐将新的子公司命名为东华,普普通通,不受任何人瞩目,它的最大作用便是架起官方和私人商团之间的桥梁。
一方面支撑他们的投资信心,另一方面向上传达需要官府出面才能解决的问题,比如说出兵。
其实顾佐也是受皇命才做这样的事。
朝廷的意图他也能够读懂,就是利益。而且从此以后,大明对海外领土的需求就有了利益驱动,这些非官方的行为会更加的无序、更加的疯狂。
但,怎么说呢。
大明找到了一种获取利益的途径,然后去实践了,仅此而已。
顾柄同在海上行了一个多月,在三月份时抵达石塘港。
随后拿着自己父亲的手书前往总督府。
等待了一个时辰才终于见到总督,也就是成国公朱凤。
顾柄同记得几年前在杭州还见过他,当时他刚任总督,奉命出海。
“需要多少亩土地?”
“这要看成国公定多少两一亩,吕宋这地方又有多少土地。”
成国公回答:“这需要请示皇上。虽说会耽误些时间,但这是重大决策,皇上不开个口,许多事都只能想想。”
“是,家父也预料到了,在出发前就已向皇上上了奏疏,若是顺利,应该会很快就有回话。”
那么就好办了。
“既然如此,贤侄且先住下,耐心等待几日,你还是初次来石塘港吧?我命人带你到处瞧瞧。”
顾柄同的预估也没有错误,大约半个月后,总督府果然遣人来唤。
虽说这段时间等得心焦,但他始终忍住了。
好在是运气不错。
于是他片刻也不耽搁,直接再访总督府。
这次成国公的态度明显好转了许多,不用想也知道是皇帝使了劲,见面之后他更加热情,道:“我这個当伯父的先前不知,原来贤侄所谋乃是大事。
你的来意我现在是完全明白了,说到底咱们都是为朝廷,为皇上办事。购地一事,完全不在话下。”
顾柄同好在是个鬼精的人,他没有拿大,而是仍然客气,“有成国公这话,下官心中就安稳多了。不知那地的价格定下来没有?”
“定了。”朱凤比出个食指,“一亩地,一两银子,算是个意思帐,不论是朝廷还是总督府都不指着这笔钱。”
“一两?!”顾柄同睁大了眼睛。
虽然他想过这里的土地肯定会分外便宜。
因为商屯嘛,你得给商人留出利润空间,否则谁愿意这么大老远的跑到这里来做这种苦生意?
可一两也实在是太便宜了一点。
近十年来,随着每年至少三千万两白银输入大明,大明属于是货币超限供应,并在实际上造成了一定的通货膨胀。
导致江南的土地价格一路水涨船高,到这两年,一亩上等水田的价格已经超过了五十两。
当然了,江南的土地本就贵,在部分省份仍有一亩地十两、十五两银子的情况。
但即便和更加便宜的地区比较,吕宋这里的地价都算是白送了。
“就是一两。”朱凤轻轻一笑,“你虽不在朝中为官,但家学渊源,耳濡目染,应当知道皇上眼光长远。这次做的这件事,不在钱多钱少,朝廷不是为了商人兜里的那点儿银子,而是为了让他们更有动力垦荒种地。与此相比,贱卖土地算什么?贱卖了土地,粮食回去价格还会低呢。”
当然了,商人为了超额利润,是不会主动降低粮价的,但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管。
顾柄同还能说什么?
他就是想到之前一直听过的那句话: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现在好了,
一个新的商机摆在眼前了,
外海岛屿的土地跟白送似的,相当于成本中的一个大头被去除了,那接下来还会担心商业资本投入不足?
怕是反过来,会争先恐后的先购得土地再说吧?
“对了,这么低廉的价格是不是有什么条件?”
“有,就是十年之内,所出粮食只能供应大明。”
这个应该不是问题。
当顾柄同把这个消息带回去的时候,
随他而来的七位商人全都兴奋了,他们甚至开始‘冒犯式’的提问,说:“这不会是假的吧?”
顾柄同解释:“成国公之言,还能有假?而且朝廷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首先这些土地都是平白得来的,一部分无偿给予移民,但移民数量毕竟有限,剩余的派何用场?还不如便宜卖了。”
“但这也太便宜了。”
“不。”其中有个商人说了,“你们都没看过《万国图志》么?这世上还有多少极好的耕地?想来朝廷也不是太‘珍惜’这些土地了,毕竟吕宋只是冰山一角罢了。今后怕是还有更多。”
顾柄同倒没想那么深,
但道理不假。
“且先不管那些,这些一两一亩的土地你们要还是不要?”
“当然是要,我要5万亩!”
“我要7万亩!”
与此同时的总督府,
三皇子载垚对于朝廷的这次决策又是异常兴奋,“父皇真是早该如此了,若是三年前推行此政,去年北方大旱,马上就能调粮过去。”
“三殿下,”朱凤略微发愁的说,“这件事说起来好处多多,但有两个问题。这么大量的土地谁来耕种?需要人手啊。再有,苏莱曼国王那边,必定会叫苦的。”
几个月前他们倒是有人手的,
因为他们俘虏了四千多叛军,但这些人都被他们用起来去垦荒了。
现在还真没人。
“人手方面,只能是再多雇佣吕宋国的青壮。至于苏莱曼,本王早看他不顺眼了,灭了他就是。”
“擅自行动,怕是会惹怒陛下。”
“我想给父皇请旨。”载垚摸着下巴说:“若是朝廷欲以此策加快垦荒的速度,缓解部分区域的粮食不足问题,那便不能捆手捆脚。想唐朝时,王玄策只有出使之任,却在途中攻灭一国,立下大功。眼下也该如是。”
实际上,古代的政治观念中就有这样的逻辑。本质上都是社会达尔文主义,我比你强,我灭掉伱,这很正常啊。
朱厚照呢,是掌控能力强,所以会稍微缓缓,因为南洋国家很多,如果出兵灭了吕宋,其他国家都会恐慌。
而大明在这里是进行贸易的,和平稳定的政治环境被打破,那还做什么生意?
但他也理解古人的一些霸道想法……
假如真有人把南洋全部收拾了一圈,他作为皇帝还真是只能大肆嘉奖,这是开疆拓土的大功劳啊,怎么能不嘉奖?
所以载垚有这样的念头也十分正常。
朱凤则带着三分期待,“如果是三殿下的话,皇上应会酌情考虑。”
“应该早下决断,何必再和他拖拖拉拉的?苏莱曼此人本身也是阳奉阴违,心思颇多,就算灭了他,又能如何?若是实在不行,还可以许诺他一个太平王爷,请他到京师居住。这样也免了这些商人的后顾之忧,也可掀起一轮开发吕宋的热潮。”
载垚有一种‘皇明’的荣誉感,他坐不住了,“不成。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就来写!”
……
……
二月初的京师。
乾清宫。
“朕反对将这些土地卖出高价。高价土地会抑制大明商人的投资热情,锁住这些经济活动,最后只能让大明前进的动力不足。
放眼世界,太多地方拥有有价值的土地了,捂在手中实在没有意义,应该让大明的商人轻易的购买到它们,粮食也好,棉花也好,大明更需要的是这些!
而土地高价只能是一锤子买卖,眼前会得到些利益,但损失的却是大明的未来。”
天子的话语掷地有声,逻辑清晰,目光长远,在殿宇内来回回荡。
实际上,这也是一个朝廷和商人相互共生的关系。当这些资本不断因为这种方式而获得超额收益的时候,他们就会想尽各种办法促使朝廷继续扩张。
甚至可以支持一些文人,创造什么漂亮的说法来提供一套完整的行事逻辑。
当然了,这一切都是从攻打日本开始的。
皇帝解释了以后,朝臣还是渐渐理解了,明白了天子所说的目光放长远的内涵。
外务官严嵩表态,并说:“穷兵黩武指的是耗尽国力与民财。但陛下此法,可以使土地与劳力都已成本极低的方式进行供应,由此而来的,便是更多的领土以及更多的产出,因而大明只会越打越富。”
这正是朱厚照心中所想,只要占领耕地种出粮食,以明军的战力和大明的人口潜力,这世上还有谁人能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