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如旧，长安月如昨。
此番回京，孔青珩的心绪已然变化万千，江湖是个历练人的地方，哪怕他才走了短短的三个月。
府间回廊上，远远看着站在自家湖心凉亭里的儿郎，孔洛图心底一阵感慨。
稍不留神，他家珩儿也是个大人了。
不过，想归这么想，孔洛图面上却没表露半分，只是踱步向湖心亭，沉下脸来，目露不悦道：
“小兔崽子，离京了一趟，连你老子也敢瞎编排了？有你这样赶着给自个儿阿耶送便宜儿子的吗！”
“耶耶。”
转头看向孔洛图，孔青珩一脸的乖觉，腆着脸唤道。
“耶耶”，这是尚未束发的童子又或小娘子们撒娇时才会唤的称呼，孔青珩这么大个人了，都快要及冠，还堂而皇之地道出口来，实在没脸没皮得紧。
连原本打算恐吓自家儿郎一番的孔洛图，闻言也不禁嘴角抽搐，险些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小兔崽子，出门一趟，旁的没见你怎么，倒是这脸皮子厚了不少。”
已经端不住严父威严的孔洛图，索性放弃原有的打算，没好气道，顿了顿，又道：
“被区区几个小毛贼吓回家门，不是你的风格，怎么，那事，放下了？”
孔青珩此番在外，历经了不少波折，远在长安的孔洛图虽然不是事事了然于胸，但有五谷司的眼线，外加事后的那些蛛丝马迹，也推断出了七七八八。他倒没想到死而复生那茬，只是觉得自家儿郎经过了番生死造化，看事物通透了许多，不然原本都亲自下令不得在珩儿面前提及的事，他也不会主动说起。
反而是孔青珩，听到自家阿耶这个问句，愣了下。
苏清浅变成姜清浅，这里面费的功夫并不简单，至少路引上面就有不少文书程序要走，这年头，大多数人想要出门再外，还是得有朝廷公文许可的，否则就成了黑户，江湖上那些将人从城里弄出去的生意也就不会那么紧俏了。
这些是官面上的，私底下，旁人不晓得她的死而复生，身为苏清浅名义上父亲的苏复能不知晓？
倘若知晓，里面的文章可又大了去了。
苏大人官位不高，但也是承议郎兼金部员外郎，正六品上的散官、从六品上的职事官，隶属户部。掌管着天下库藏出纳、权衡度量之数，两京市、互市、和市、宫市交易之事，百官、军镇、蕃客之赐，以及给宫人、王妃、官奴婢衣服。
这样一个职位，本就和各番邦国交情匪浅，还涉及了丰朝上下的经济贸易，如今，苏清浅出现在江湖，又是三星阁一阁之主的身份。
两者相加，当中蕴含的能量哪里能够小觑？
而益都离别时的那句，
“我名——清浅，姜清浅。”
不得不说，更是给了孔青珩极大的触动。
这世上姓姜的人不少，但最有名的那位还是……前南姜王，姜无畏！
姜清浅承认了她是清浅，却不说姓苏而是姜，本就是件奇怪的事情，再有徐宗望和六扇门的消息来源从旁佐助分析，还在青州益都时，孔青珩就猜到，她，十有八九就是前南姜王那位下落不明的女儿！
南姜王的女儿却在丰朝长安隐姓埋名蛰居了数年，孔青珩不愿去想，但他心知，当中的阴谋阳谋一定是错综复杂的，更为关键的，是他们的立场——
经此一别，是敌非友。
莫名，得悉姜清浅的真正身份后，孔青珩再回味她临走前那句“我名——清浅，姜清浅”，就多了这样一层含义。
看到孔青珩发愣，孔洛图也不打断他。
有些事，总要自个儿想明白的。
犹豫再三，孔青珩低声问道：
“阿耶，未知苏大人现今如何？”
好！
不愧是他孔洛图的儿子，终于能下定决心面对了！
不知缘故的孔洛图心中一喜，只是想到中年丧女的苏复，他脸色里又多了几分复杂，唏嘘道：
“半月前，苏大人已经借回乡祭祖的名义上书请辞归家了，圣人怜悯他爱女早逝，只许了他辞的职事官，散官一值仍旧保留。说是苏大人尚值壮年，精明才干，日后回朝亦有一席之地，算是给苏大人留了条退路吧，若是三五年后再回长安，总归还有去处的。”
半月前？
可不就是他送别姜清浅后不久？
果然，她敢自述身份，便做好了万全打算。
“那苏大人现在可有离京？”
就算圣人批准了苏大人的辞官表，可从中书省起草执笔、再到门下省审核通过、最后尚书省执行，中间的程序不少，真正落实也要六七日的功夫，如若中间再有别的事情耽搁，拖上一月左右也十分正常，故，孔青珩并不能确定苏大人是否已经走完程序归乡。
“说来也巧，圣人答复苏大人的敕旨是昨日下来的，苏大人今儿早上辰时初刻便夫妻二人携着管家仆人离了京，你是未时二刻到的长安，你们差了也不过半日的功夫。”
说罢，孔洛图问道：
“怎么？你寻苏大人有事？真要有急事，明儿卯时差快马去寻，应该能赶上。”
“我……”
孔青珩犹豫了。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阿耶苏大人极有可能是前南姜王的心腹重臣，能让前南姜王托孤的岂会是寻常人？苏复又在长安任职数年，掌握了不少丰朝机密，甚至很有可能利用职务之便……与番邦勾结！
再不谙世事的纨绔子弟，也晓得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若只是为了庇护姜清浅，苏复更应当隐姓埋名，如今却是抛头露面入职丰朝，用脚趾头想，都晓得他们甘愿冒此风险，当中的算计不会轻了。
他如若揭露苏复的身份，定然会破坏姜清浅在丰朝的布局，保不齐，连苏复的命都要丢在丰朝。
但，他要是不说呢？
替姜清浅他们做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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