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妈妈是折夫人的心腹婆子,却不是最得重用的那个。最得重用的是于妈妈。当初折家大姑娘折琰要嫁到英国公府,折夫人怕她身边的婆子不担事,便特意将于妈妈派了来。
唐妈妈那时候还是于妈妈手底下的人,等于妈妈走了,她才往上走一走,但因为性子不沉稳,做事情不周全,所以一直不能坐住折夫人身边第一把交椅,只管着府里的库房古董。
这个差事体面,受重用,但却不是肥差,不如大厨房采办那般能得些孝敬。
这次折绾要嫁到英国公府,折夫人苦思冥想,跟于妈妈商量了很久才决定把唐妈妈一并遣来。
唐妈妈这个人还算是忠心,又有一股子莽气,因是看着折绾长大的,最是知晓她性子弱好拿捏,脾气软,便对折绾没有敬畏之心。
有她在,时不时恶心一下人,折绾就别想有顺心的日子过。
于妈妈道:“只要她的卖身契在您这里,七姑娘发卖不了她,那她就是作天作地也没事。唐妈妈这个人啊,脾气确实不好,平日里也不讨人喜欢,但难得忠心,之前大姑娘在府里的时候,她对大姑娘的心也是极好的。等她到了英国公府,依着她的性子……咱们不能去做的事情就让她去……”
折夫人也觉得这个主意好,“她是个脾气大的,平日里喜欢吆三喝六,但念在是老人,跟了我一场,又是忠心耿耿,便一直用她,即便是贪点银子,我也做看不见。”
“这般的人,让她在折绾身边我也放心,不用怕她被折绾收为己用,还能杀杀折绾的气势让其听话,顺便让英国公府的人瞧瞧,跟她比起来,我的阿琰是多么的珍贵。”
她说到这里,已经是眼睛含泪,“我的阿琰啊……她可知道她这一走,我为她操足了心。”
她喃喃道:“男人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无论旧日里多么恩爱,等有了新人,还是会忘却从前的发妻,日子一久,死人哪里能跟活人争。”
“可她拼命生下来的孩子,拼死守护的家,哪里能让一个外人轻易得了去,我得替她看着,保着……”
于妈妈也跟着抹眼泪,“夫人放心,大家都知晓咱们家姑娘究竟有多好。”
折夫人捂着胸口哭:“我至今都不能忘记她生川哥儿之前还 跟我说,等生完之后,她要跟我一张床睡,要跟我说悄悄话。”
那么个鲜活的女儿,竟然折损在生育这里。她拉着于妈妈的手道:“必定要让川哥儿记得他的生母,让他知晓,是他的生母拼着命才把他生下来的!”
于妈妈擦擦眼睛,“您放心,老奴必定会好好照看好川哥儿。”
她亲自去找唐妈妈说了此事。果然,唐妈妈一听到要来英国公府就高兴的答应了。
忠心听话是一样,看见了好处也是一样——不谈别的,以后她就是英国公府大少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还怕没人孝敬?
这事情想想就高兴。她在折家可没有多少孝敬拿。
她拉着于妈妈的手道:“老姐姐,还是你想着我。你放心,我就是你手底下出来的人,咱们又是几十年的交情了,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我必定看住了她,我也拿捏得了她。”
于妈妈:“她以后毕竟是你的主子了,你也要收敛着来,做事情周全些,切不可还像府里这样,否则出了事情,我和夫人也保不住你。”
唐妈妈却摆摆手,“她那个性子还想在我面前摆主子的排场?”
她呸了一句,“我可是看着她长了十五年呢!面团一般的老鼠精,再给她十五年才能收拾得了我。”
于妈妈瞧见她这般,又开始担心了,回去跟折夫人道:“她似乎是得意过头了,会不会惹出大麻烦?”
折夫人笑了笑:“对付折绾,这样的泼辣性子正好。你放心,即便唐妈妈出了什么事情,她也算是折绾的人了。折绾要顾及她的姨娘,顾及她以后在英国公府的地位,必定有事要来求我。她要求我,就要保住唐妈妈。”
再者说,就是要这般的人过去添乱,能让她自顾不暇,让她知道英国公府大少夫人有多难当,才能知晓娘家站在她身后有多重要,才要好好对待川哥儿。
于妈妈这才放心。但从折绾嫁过来的那日起,事情就开始不对了。折绾不顾及自己的面子,也不顾及李姨娘的面子,她就缩在苍云阁里面吃吃喝喝种花种草,什么都不管。
夫人说让三少夫人来对付她,于妈妈也照做了。三少夫人看中的就是中馈。只要让折绾来争中馈,自然是要吵起来的。
她的手段厉害些,不直接出手,只抱着川哥儿拿着大姑娘生前准备的七巧板在大少爷面前走了几次,碰见了就笑着道:“是大少夫人准备的,她当时虽然怀胎四月,却忙得很。当时就觉得对孩子不好,但……因太忙了,心中对孩子愧疚,便买了许多小玩意回来。”
“这个七巧板是其中之一,川哥儿最是喜欢。”
刕鹤春来去匆匆,却还是为阿琰的慈母心肠驻足。他接过七巧板摆弄出一个蝶翅,而后就想起了阿琰当年的不容易。
他和阿琰是十七岁成婚的,最初的几年阿琰一直怀不上孩子,一边忙着中馈一边四处寻医,后来好不容易得了孩子,她就想停下来安心养胎。
但母亲却不让三弟妹来接,笑着道:“她是个能干的人,管得好好的,何必让玥娘接?再过一两个月吧,现在月份也不大。”
刕鹤春不好违背母命,但心里还是还是存了不满的。
阿琰直言不讳,“鹤春,我实话跟你说,家里最近亏空得厉害,四处又需要走礼,是个烂摊子,母亲和三弟妹不愿意接,是觉得这烂摊子是我没管好,她们接过去是替我背锅,可天地良心,近几年收成不好,我免掉租子是为着积德,是仁义之举……咱们这般的人家,就是节俭一点又怎么了?偏要大铺大排。再者,不过是走礼罢了,即便是明面上账目不多,但家里又不是没有家底,我是真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怕让三弟妹接过去。”
刕鹤春恼怒,“我去跟母亲说。”
阿琰却拦着他,“算啦,我的难处你知晓就行。你瞧着吧,等过几个月盘账,把一切都交接好了,事事周全,母亲又要接过去的。”
果然,阿琰怀胎六月的时候,母亲又让她休息,将管家权给了三弟妹。
刕鹤春不敢置喙母亲,却着实讨厌起了三弟妹。只是他一个男人不可能跟一个弟媳置气,只能平日里冷淡待之。
他将七巧板放进川哥儿的怀里,脸色很不好。于妈妈就知晓事情成了。
果然,大少爷去跟国公夫人说了让折绾掌中馈的事情。于妈妈对唐妈妈道:“你瞧着吧,谁想从三少夫人手里拿走中馈,谁都要脱一层皮。”
唐妈妈:“那最后能拿回来吗?”
于妈妈:“能!你不懂,这事情大少爷也在意得很,是多年的矛盾了。国公夫人不可能一直拂大少爷的面子。”
“中馈确实要拿在咱们大房的,但折绾脱一层皮,三少夫人也恨上了她,在家里给她下绊子,奴仆们不从,在外跟那群贵夫人们一起孤立她,无人可亲。你便看着吧——她的脸皮能有多厚才能不惧怕这些流言蜚语和鄙夷欺凌!”
“她必定只能回去找咱们夫人了,再让李姨娘过去哭一哭闹一闹,她能不听话?”
唐妈妈听得连连点头,“老姐姐,还是你的法子好,也得亏你懂得国公府里这些弯弯绕绕。”
于妈妈叹息,“都是大姑娘用命搏来的,咱们得给她守好了。”
结果折绾竟然没有接!只要了一个花草房。
于妈妈知道的时候就傻眼了,唐妈妈去劝去威逼也被折绾无视。
她气得哆嗦,“她就算是不怕得罪我们,难道不怕得罪大少爷吗?”
大少爷是要她接中馈的。
一个那么胆小的怯弱之人,怎么还敢违背自己丈夫的意愿?
于妈妈看不懂,但她此时还有点自顾不暇。川哥儿开始亲近赵氏派来的那几个婆子了。
于妈妈把川哥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
唐妈妈看在眼里,便也想为于妈妈解忧。她最近一直去山海院里面阴阳怪气的怼赵氏派来的几个妈妈,想帮着于妈妈出口气,于妈妈也没拒绝。
她心里也是有气的。她自己做不来此事,但唐妈妈来做正好。
今日也是如此。虽说被大少爷撞破了谎言,但大少爷没说什么,唐妈妈担忧了一会之后又抛开了。
素膳见她早早的就吹了灯,回来悄悄跟折绾道:“姑娘,你还没说她为什么要被赶走了呢。”
折绾就笑着道:“她看着我长大的,最是看不上我,即便我现在不服管教,张牙舞爪了一会,她也看不上我,认为我不是什么心腹大患,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要抱的大腿是于妈妈。”
素膳了然,“她之前就是于妈妈手底下的人嘛。”
折绾:“所以她就去山海院帮于妈妈了嘛。”
她拆开自己的发髻,“她才来英国公府,又不是极为聪慧的人,看不懂形势,以为只要自己抱住于妈妈和母亲的大腿,便能保住了地位,她这是习惯性的去巴结人。可这毕竟不是折家了,这里是赵氏做主的,她巴结于妈妈没用。”
“她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挑衅,赵氏会不恼怒?”
素膳一听就懂了,“这个道理简单得很,为什么唐妈妈不懂呢?她蠢了?”
折绾手顿了顿,道:“她才不蠢。就跟蝉月她们几个在你跟前骂唐妈妈一般,唐妈妈也是一样的,也是投名状。”
“再者说,她去了一天两天都没出事,我也没管她,由着她,她的胆子就更大了。”
上辈子她是管过的。她虽然不聪慧,却知晓唐妈妈这般会吃亏,到时候还会牵连到她。但唐妈妈不听,果然就被赵氏罚跪了。赵氏还把她叫过去骂,话里话外唐妈妈这样是她的意思,是她见养不了川哥儿,便叫唐妈妈去膈应人。
折绾记得自己当时解释也解释不清,疲惫的回到苍云阁,又被于妈妈派来的小丫鬟告知李姨娘病了。
这是什么意思,折绾自然是知晓的。她沉默了很久,还是去帮唐妈妈求了情。
当时没想明白这一出戏的因果,后来年纪大了,见识多了,也大概知道这是给她的下马威。
她给素膳拆发髻:“唐妈妈这般怼川哥儿跟前的那些婆子,于妈妈便出了气,母亲也出了气——她是气赵氏呢。唐妈妈呢,她算是像母亲和于妈妈表明了忠心,以后也有大好前程,她相信母亲会保住她。而我……我为了姨娘妥协,会被赵氏骂得抬不起头,更会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便要上赶着去巴结母亲,前头好几年都不敢反抗。”
这件事情最后吃亏的好像又只有她一个人。
现在想起来,年长者真的很擅长控制一个弱者。
而她现在也是一个年长者了。
折绾脱了外裳和素膳睡到床上,“可她们算计错了。我不会管唐妈妈,用姨娘来逼我也没用。非但不求情,我还要刺一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