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少夫人姓玉,单名一个岫字。玉家世居丹阳郡,已有百年,子嗣繁盛,如今单族中子弟为官的就有百余人。
玉岫是家中嫡长女,六岁与宋家定亲,十六岁成婚,今年正二十八岁。
娘家得势,夫家得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便在京都夫人之中颇有人缘,由她牵线搭桥做个掮客实在是简单之事。
因没有得到折绾的允许,她也不敢将此事告诉其他人,连关系最好的婆母都瞒着,只在婆母过来看小儿的时候忍不住夸道:“她年纪轻轻的,却沉得住气,看得通透,您瞧玥娘和英国公夫人对她不搭不理的,她也只是自得其乐,并不理会。”
如今还出来买自己的铺子,是个明白人。
宋夫人却还在担心自己的女儿,抱怨道:“玥娘从小性子就莽撞,不懂让人,这是天生的!咱们努力教导多年,好不容易好了些,结果一嫁进英国公府又被赵氏教坏了。”
玉岫:“但英国公夫人真心对她好,咱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且人常年在英国公府,她们不好经常上门训斥,便只能时不时写信教导,只是收效甚微。
宋夫人叹息,“赵氏这个人脾气大,平日里我都要顺着来,免得她因此对玥娘心存不满。”
而后气道:“折氏才是英国公府的大少夫人,将来迟早是要接过英国公府的,赵氏让玥娘现在跟她抢,等日后分了家,难道还要玥娘去给大哥大嫂掌家么?”
外人一看就明白的道理,偏自家这个傻丫头不懂,还觉得自己抢赢了很得意。
宋夫人说着说着不免对赵氏也埋怨起来,“若真是心疼玥娘,就该是咱们两人这般为她着想,而不是让她做个靶子。以前是跟大折氏争,如今又是跟小折氏。”
玉岫宽慰:“万幸大折氏和小折氏都是明理的,我看啊,人家两姐妹都不愿意搭理她呢。这般也好,没把人得罪透了,她在前面惹祸,咱们还能给她收拾收拾烂摊子。母亲,我看小折氏这个人可交,儿媳往后还想请她来家里吃吃茶。”
宋夫人也是这个意思,“不管她身世如何,如今人家已经有造化嫁进了英国公府做大少夫人,除非不幸走了,否则就是正正经经将来的英国公夫人,你结交她是对的。”
玉岫得了令,办起事情来得心应手,折绾还没写信回她要不要做这个掮客呢,她已经盘算着能把桂渊街哪些好铺子给她了。
另外一边,折绾拿着玉岫的信也没纠结,笑着道:“咱们碰见心软良善之人了。”
素膳却犹豫,“她到底是三少夫人的娘家人,会不会有诈啊?”
折绾循着记忆:“这个人,跟普通的女子有点不一样。”
她记不得玉岫太多的事情,记得的也是三少夫人不断跟她炫耀自家大嫂嫂如何如何,炫耀的多了,让她对玉岫实在是欢喜不起来。
但确实不讨厌她,甚至有些敬佩。这个人是有大义的。
她还记得五六年后勋国公府突然就被抄家了,说是兼并土地,蓄养私兵,勋国公府的女眷们死的死,发卖的发卖,整个京都城里没人敢去帮扶,只有她站出来为她们收了尸体,打点了后路。
就凭这一样,折绾也愿意相信她是个真好人。何况后来自己都死了,也用不着真心实意哭的。
她笑了笑,“咱们现在什么都没有,相信她也没什么,吃不了什么亏。”
再者说……她摸摸素膳的头,“人与人之间,难说得很。有时候血缘亲族欺你,这种萍水相逢的人却愿意给你一点温柔。”
素膳是听折绾话的,笑着道:“姑娘现在这么聪明,我肯定听你的。”
又道:“她人这么好,那我们就要感谢她了。要不要送点什么去?”
折绾:“我前些日子做了花鉴,不若就送那个?别的她都有,她家可是丹阳玉家。”
素膳不懂这些,还是第一回听见这个名字,好奇问,“丹阳玉家?很出名吗?”
折绾也是听三少夫人炫耀的时候知晓的,道:“就这么说吧,英国公府虽然也是世家大族,但族人之间并不通序齿,丹阳玉家却不这样,无论是多么偏远的族人,只要生下了孩子,都要按照年龄排序,最壮观的时候,她家的男丁排到了三百六十八郎。”
素膳张大了嘴巴,折绾剥了个鹌鹑蛋塞进去,“非但如此,她家的男丁都是要读书的,女郎也都要知礼,但凡子嗣,幼年都要去读书才行。穷一点的家族里给银子,年老的族里奉养,出嫁的姑娘也有族里的人护着。”
“如此数百年,她家现在四处为官的就有上百人,朝堂里就有玉家的阁老。”
说起丹阳玉家来,谁不说一声好?所以三少夫人能如此骄傲。
素膳半晌没回过神来,“那宋家大少夫人如果帮着三少夫人对付我们,不是轻而易举吗?”
折绾闻言愣了愣,而后认真点了点头,“是啊,这般看来,她对我还以礼相待,实在是个好人。”
折绾便写信去约她出来详谈。然后顿了顿,道:“我还要跟刕鹤春说说此事。”
她仔细想过了,若是做成了,依照现在的行情,花草铺子的客人们怕是各世家府邸的夫人们。这事情便是瞒不住的,还不如先说清楚,她也需要英国公府大少夫人的名头去做此事。
晚间刕鹤春回到书房,便听松亭说折绾找过她。
松亭:“少夫人说您回来了还请去一趟苍云阁。”
折绾还是第一回找他。刕鹤春只好去一趟。他这算是忙里偷闲,但也走得急,一脸大汗进了屋,好奇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是觉得可以接中馈了?又或者是可以接川哥儿了?
但她却说:“我出门打听了花苗的价钱,就想开个花草铺子。不想被宋家大少夫人的婆子瞧见了,她写信来跟我说她可以帮我介绍。”
刕鹤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见她一脸认真,好一会儿之后才突然怒道:“宋家的大少夫人?开花草铺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是觉得妻子亲自去打听铺子丢脸还是在宋家人面前丢脸而恼怒,只一口气上不来,“折绾,你到底在想什么!你该做的正经事不做,偏要走这些乱七八糟的道。”
折绾知道他的意思。在他的心里,甚至往后十几年,他都认为她嫁过来是为了照顾英国公府一家,是为了川哥儿。
这才是正经事。
就是后来素膳病了,她要带着素膳去江南寻医,他也认为这不可思议。
他拍着桌子骂她:“折绾,那不过是奴婢,她已经病入膏肓了,我也允了你叫太医来,太医院的太医都来几个了?都说治不好!你还要怎么样?如今川哥儿就快要成婚了,你是一家主母,是他的母亲,你要丢下他去陪个奴婢到江南求劳什子江湖郎中?”
没有一个人懂她,都觉得给一个奴婢请这么多太医是天大的恩德了。
他们不懂,她就自己做,不需要什么人同意。
那也是她此生最坚持的一件事情,她还记得那是个春日,廊外的蔷薇花开得很盛,她自己抱着素膳从院子里一路去马车上,马车都到郊外了,她生出来的逆骨才半天,素膳却没挺过去。
折绾如今想起来还是后悔。
若是早一点去江南会不会好一点?
万一那些个江湖郎中真的有用呢?这都快成为她的执念了。
她想起这个就生气,温吞的功力都破了,突然站起来将手里的花草都摔在地上,将桌子上的茶杯一把推了下去,“我就是想要开个铺子而已,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京都之中女子有铺子的不少吧?咱们府里常日吃的燕窝是庆国公夫人的嫁妆铺子,常日买的布是辅国公家二少夫人的嫁妆铺子——谁说什么了?”
如此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到她这里就是罪过了?
这也是她上辈子的遗憾——她的吃穿用度都是英国公府给的,所以她没有脸面,必须要巴结这家人才行。
她都蠢了一辈子了,现在弥补自己的遗憾怎么了?
她又坐下去,“我是要做定了的!我已经写信给宋家大少夫人请她帮我说和了,你不准也没有用,难道还要我写信告诉她你不准我置办铺子吗?那是谁丢脸还不一定呢!”
刕鹤春就呆愣的看着满地的残花败草和破碎的茶壶茶杯,再次没回过神来。
但他却不敢再继续骂她了,免得她继续摔东西砸碗。
他是个讲脸面的人。他怕传出去被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