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过了,五皇子才回京。
家也顾不得回,只在进宫前换下赶路的衣裳,就匆匆面圣复命。
因五皇子早就备好了折子,皇上便也只是大略问了问赈灾的情形,将他的奏折留下细看。
“陇西苦寒,你前去赈灾受累了,”皇上拍了拍五皇子的肩膀,“我瞧你黑了,也瘦了。足见在那里殚精竭虑,劳苦奔波。”
“为父皇分忧,为百姓解难,是儿臣的分内事,不觉得辛苦。”五皇子一笑。
“好孩子,你同你母妃一样,敦厚良善,值得托付。”皇上虽然不宠爱福妃,可是对她的人品十分认可。
“父皇过奖了,儿臣愧不敢当。”五皇子对外一向谦虚,这一点也是妥妥随了福妃。
“想来你也是接到消息了,你不在家的时候,你媳妇生下了皇长孙。
朕欢喜得很,赏赐给你们家许多东西。”皇上难得如此笑逐颜开,也只有提到孙子的时候才会如此。
五皇子立刻跪下谢恩。
“好啦,你快起来吧!先到后头去见见你母妃,再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皇上说,“过几日再给你办接风宴,往返奔波上千里,又是在隆冬时节。回去好好歇上几日。”
“多谢父皇体恤,儿臣暂且告退。”五皇子从御书房离开,直接转到后宫。
福妃也听说五皇子回京的消息,自然高兴,正命人准备茶水点心。
见了五皇子也不叫他请安,只拉着他仔仔细细地端详,说:“瘦了,黑了”。
又说:“结实了。”
“叫母妃惦记了,儿子这一路虽然辛苦些,却没生一点儿病。”五皇子知道母亲担心的是什么,“父皇交代的差事也交卸完了。”
“好好,”福妃听了连连点头,“一切都顺利就好,你急着进宫怕是连饭还没吃呢!
先吃两块点心垫一垫,已经叫小厨房准备汤面了,一会儿就得。”
“母妃你这些日子都好吧?儿子在外头时时惦记您。可因为是公干在外,不好多给您传递信件。”五皇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的胡杨木雕,“也是因为去赈灾,就没准备什么土产风物,只是用当地的木头亲手刻了个您的属相,算是儿子的一份心吧!”
“好儿子,咱们是亲母子,不讲那些虚礼。你这样做很好,免得被有心之人添枝加叶。
所谓小心使得万年船,做事谨慎些再不错的。
何况我又不缺什么少什么,难得你有心送我这么个小物件儿,我喜欢得很。”福妃说着,把那只木刻的小兔子捧了过来。
左右端详着,爱不释手。
随后五皇子在这儿吃完了饭,福妃便催着他回去:“我好歹见着你一面了,快回去吧!
过几日皇上宣你们入宫,你们夫妻两个再抱着孩子一起来。”
五皇子到底又陪着母亲说了会儿话才能走。
到家见到蓝凝,屋里的丫鬟婆子便都识趣地退下去了。
五皇子把蓝凝揽进怀里,心疼地说:“你在信上不跟我说实情,我到底逼着送信的人,才知道你生着孩子的时候是那般凶险。
看你现在脸上的气色还是不如以前,真是受苦了。”
“也算是逢凶化吉吧,”蓝凝温柔一笑,“有惊无险,何尝不是幸事?
我瞧着你才是瘦了,在外头一定很辛苦。赶到年下应该没有什么跑外事情了,趁机休养一些时日。”
夫妻俩说了好一会儿话,蓝凝才说:“瞧瞧你儿子吧!他们都说像你。”
小皇孙此时正睡着,他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婴儿。
额头光洁饱满,脸蛋儿红润,大大的两只耳朵,耳垂很厚。
“臭小子!”五皇子蹲下身,看了看小家伙的睡颜,“我瞧着他像你的地方多。”
“有些事的确不能在信上说,”蓝凝轻轻叹了口气,“你不在家的时候,确实发生了不少大事,都是围着这孩子。”
然后便把当日难产的情形,以及马氏等人在满月宴上栽赃诬陷的事说了一遍。
虽然知道已经平安度过,但再听当日的情形,五皇子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
“这孩子还没出生便屡屡遭人暗算,如今也不过草芽儿大,就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我常常夜里睡不着,心中忧惧,又不敢跟他人诉说。
夫君,我想问问你,将来我们该作何打算?”蓝凝轻轻枕着五皇子的肩膀,忧心忡忡地问。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忧虑?”五皇子眼中也是浓得化不开的愁思,“别人都当皇家子孙何等逍遥富贵,却不想我们时时如履薄冰。”
“那我们该怎么办?依旧忍下去吗?忍到什么时候算个尽头?”蓝凝问。
“没有尽头,若是最后能落个平安,也实属侥幸。”五皇子忍着没有叹气,但内心早已灰暗成一片。
“你早就看得明明白白了,只是从来也没跟我说过。”蓝凝苦笑,“我从来都是以你为天,可这次我做了个决定,并没跟你商量。”
“你决定了什么?”五皇子问。
“我决定要斗一斗。”蓝凝的目光变得坚定,“既然退只能无立锥之地,那便只能向前。”
“你自己决定的?这可是件大事。”五皇子的语气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我自然是认定了要走这一条路,但并不是我自己。”蓝凝说,“还有母妃。”
“母妃?!她……”这个是五皇子实在没想到。
“没错,母妃也已首肯,”蓝凝说,“我们只有两条路,没有折中可选。”
五皇子听了,许久没有说话。
蓝凝也不打扰他,孩子在摇篮里不舒服地动了动。
蓝凝走过去,轻手轻脚给他换上干净尿布。
带着热气的童子尿有一股小兽的气味,不好闻,却能勾起人心底最大的保护欲。
五皇子看着蓝凝姣美温柔的面庞,再看着儿子懵懂无害的小脸儿,这是他的妻儿啊!
宫里还有他慈爱的母亲。
他眼前闪过铜虎山的尸堆,耳畔响起废太子的嚎叫。
造反被杀,尚且还算得上轰轰烈烈。
似他们这般一味忍让的,最后多半如羊群里的羊,沉默地被宰杀。
两条路,一条必死。
另一条,或许还有三分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