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箬醒的时候火车已经开了一半车程,睁开眼发现自己靠在莫佑庭的胸口,身上披着他的外衣,动了动,旁边的人手臂却下意识地搂得更紧。
“对不起,吵醒你了…”杜箬还是适应不了两人如此暧昧的姿势,肩膀侧了侧,从莫佑庭的怀里钻了出来,他苦涩笑了笑,没有多说。
“我睡了多久?”
“两个小时吧。”
“这么久?感觉最近越来越嗜睡,居然这么吵的地方也能睡着。”杜箬有些自嘲,莫佑庭却很自然的接话:“很正常的反应,估计再过段时间你更嗜睡。”
杜箬眼里一惊,手又下意识地盖上小腹。
“考虑好了,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嗯……不需要考虑,如果打掉,我觉得我以后会后悔死。”她说的口气无力却异常坚定,莫佑庭酸涩地将嘴角牵了牵,又问:“那你就准备一直这样瞒着乔安明?再过几个月肚子就显出来了,你还在他公司上班,你觉得你瞒得过去?”
“瞒一天是一天吧,瞒不下去我就辞职,只是现在我弟弟的病情还不稳定,我得有份工作。”
这是活生生的现实,很多时候逞能一无用处。
莫佑庭见她不愿意多讲,便也没有问下去。
乔安明直接从宣城回了崇州,顾澜见他回来,没有多问原因。周日乔安明有应酬,顾澜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地下画室。
琴姨端着鲜榨的橙汁去地下室找顾澜,发现她正站在画架前画画。
顾澜一向都是临摹,且很少画肖像画,可是这次画纸上出现的,明显是一张女人的脸…五官还没有出来,但大概的轮廓已经在那里。
琴姨有些奇怪,将手里的橙汁放到桌上问:“小姐,您这画的是谁啊?”
顾澜没有直接回答,端着橙汁喝了两口,拿起画笔又在画布上补了补,笔触很重,像心里憋着一口气。
琴姨见顾澜这几日心情一直挺抑郁,便没有多问,瘪瘪嘴正想走,却听到顾澜又问:“替我算算,那女人的孩子有多大了?”
琴姨一开始没听明白,转念一想,心口都惊得开始狂跳。
“您说,姑爷之前在桐城的那女人?我想想,如果孩子还在,估计得有一个月了吧……”
乔安明在车上接到家装公司的电话,之前在桐城购置的那套别墅已经装修完毕,希望他能够抽个时间去验收一下。
乔安明应允了几声便挂了电话,车子正好开过香格里拉酒店,有些记忆藏也藏不住。
他沉着脸将车窗拉上,酒店的大厦就从眼旁擦了过去,心里空冷一片,像是缺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那天应酬乔安明居然破天荒的喝了酒,虽然不多,但是足以让他五分醉,回去的路上照理依旧要经过香格里拉酒店,但是乔安明刻意让小张绕了路,车子开上高架,小张在他的指示下一路开到了郊区,越开越偏,最后小张只能将车停下,回头问后座上不发一言的乔安明。
“乔总,再往前面开就没路了…”
乔安明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闭起眼睛:“我知道,就停这里吧…”
小张见他神情疲倦,也不敢多问,只能熄火,不说话。
郊区的施工经常在夜里进行,所以车窗外有轰鸣的机器声传来。乔安明一直微握着拳头坐在后座不说话,眼睛始终紧闭,像在思考很沉郁的事。
她曾经在这里问过他:“你心情不好会怎样?”
他记得当时的回答是,他之前心情不好会一个人自己呆着,只是后来认识她之后,会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想她。
现在坐在这里,再想到当时的情景,乔安明的胸口全部被塞满疼痛的情绪,只是终于又回到一个人的状态,照理一切都恢复原样,他最多也就做回原来的乔安明,可是渐渐发现已经回不去,内心空冷一片,比认识她之前更加孤寂。
如果她现在再问他同样的问题,他肯定会回答:“这个问题我可不可以反过来回答,应该是,现在一想你,心情就不好…”
乔安明坐在后座上,想到这里,嘴角不免浮起一缕笑。
“小张,会讲笑话吗?给我讲个冷笑话吧……”
小张额头都差点冒冷汗,老板从今天出去到现在就感觉一直不正常,不光喝了酒,居然让他讲冷笑话,脑子里各种猜测,最后转过身硬着头皮回答:“那个…乔总,我平时不怎么听这东西,所以不会…”
乔安明似乎并不在意,一直紧闭的眼睛睁开:“那我给你讲一个吧…有个农夫,家里养了猪鸭牛羊鸡,有天农夫出门,小鸡也默默地离家出走了,鸭子就问猪,为什么小鸡要走,猪回答,因为主人要去买蘑菇…”
本应该很轻松的语调,但任是被乔安明说得凄凉无比,小张木着一张脸,不知自己该给个什么反应,照理老板讲冷笑话,就算不好笑他也得捧个场笑,可是当时乔安明的神情和口气,他实在是笑不出来,所以憋了半天,就木讷地回了一句:“呵呵…没大听得懂。”
乔安明苦涩笑了笑:“没听明白吧!当时我也没听明白,不过那丫头告诉我说是因为小鸡炖蘑菇…”很淡凉的讲完,双手摊开轻轻揉着自己的脸。
小张听完却愣在了那里,本还有些笑意的脸色当即就沉下去,他终于恍然大悟,知道老板这段时间如此阴郁的心情是源于哪里。
他喊她“丫头”的时候是带点笑的,那份笑里有丝丝淡淡的几分宠溺,或许旁人看不懂,但是小张跟了他这么多年,不可能不懂。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千古都变不掉的真理,只是美人负英雄,旁人都看得心酸。
乔安明自知今天说得有些多了,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有些瘾果然不能纵容,某个人他戒不掉,至少酒还能戒。
他推开车门走出去,站在那条荒废的马路中央,前面一片空旷的废墟,不远处有工程车在施工,轰鸣的机械声而来,总算让荒静的心有了一点声响。
小张见老板走出去,自己也下车走到他的身后,想要说些什么话劝劝,但是总觉得语言太晦涩,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乔安明先开口:“这地方我几个月前来的时候还是什么都没有,拆迁的废墟里都长满了野草,现在已经有开发商进场施工了,或许过几个月再来,地基都已经打好,楼房平地而起…”他讲到这里顿了顿,回头看着小张,眼里渐渐有笑意浮起:“是不是今天我话太多了…喝了酒,神智就有些不清,所以说酒精真不是好东西…行了,回吧…太晚了。”
乔安明的话锋转得极快,小张的思维跟着他跳来跳去完全跟不上,等回神过来,乔安明已经恢复常态走进了车里。
艾玛老板,您这是玩的哪一招式,小张那夜回去之后想了半夜,如此销魂的夜晚啊。
杜箬一回基地上班,徐栋就直接去了她的办公室,总算把她的身份证复印件弄到了手。可惜还是太迟,海南那边酒店的标间已经全部客满,徐栋思来想去,只能咬牙给杜箬订了一个行政套房。
徐晓雅前几日就已经出院,没有回她跟姜浩住的地方,直接搬回了娘家。
徐峰林也终于知道姜浩有过婚史,而上回冲进蓬莱公馆的包间找他闹的那个女人就是他的前妻,本来还算满意的女婿,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为了官途而背信弃义的负心汉,这点已经让他有些不能容忍,现在更严重的是,他似乎与前妻还藕断丝连,甚至为了前妻让自己的女儿流产,如此“大逆不道”的女婿,他根本从心里就开始厌恶。
所以徐晓雅出院之后,姜浩几次上门“负荆请罪”,他都闭门不见,最后姜浩也没了耐心,便也不再去,这样一来,夫妻俩就一直僵持到现在。
郑小冉似乎越来越忙,杜箬几次给她打电话,她不是在现场出任务就是在公司加班修片,如此反复了几次,杜箬必须承认这丫头是在刻意回避,于是周五下午从武穆山回市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小冉住的地方。
她还留着小冉家的钥匙,本可以直接开门进去,但她依旧站在门口敲门,这是做人的基本尺度,她必须确保小冉愿意见她。
好在郑小冉很快就跑过来开门,看到门外的杜箬,先是一惊,但很快就就笑着侧身让她进来。
“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我正要出去呢,幸亏你早到一步,不然就让你扑空…”她嘿嘿笑着,心情看上去极好,完全没有情殇后遗症啊。
杜箬见她表情愉悦,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谁让你总是说忙啊忙,我只能自己登门了,难得回市区一趟,当然得来看看你!”杜箬也是轻描淡写,心情似乎被她感染。
只是郑小冉似乎真的很忙,很快就跑进卧室开始换衣服,然后给相机装镜头…杜箬看她一副忙乱的模样,心里有些失望,但又有些放心。
“你真的这么忙啊?这么晚还要去出任务?”
“嗯,最近公司项目特别多,日夜兼程的,今天晚上得赶两个场子呢。”郑小冉说完就往身上裹外套,还不忘问杜箬一句:“你找我什么事啊?快点说,我现在要走了。”
“没,没什么事……本来打算找你一起吃顿晚饭的,不过你这么忙就改天吧!”杜箬笑着帮郑小冉外套的扣子扣上,补充一句:“行了,你自己忙归忙,注意身体吧,我回去了,空了电话。”
杜箬又帮郑小冉理了理杂乱的刘海才转身出门,出门前还不忘又寒暄了几句。
其实她与莫佑庭之间的尴尬,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小冉,虽然她清楚就算没有自己莫佑庭也不一定会选择小冉,但是人心就是这样,总是过度敏感,总想做到让所有人都不受伤,可是感情是把利剑,刀刃锋利,总有人不能幸免于难!
杜箬一走,不算宽敞的出租屋里就立刻安静下去,郑小冉还背着相机站在客厅中央,脸上苦涩笑一声,开始一颗颗解刚扣上的外衣扣子。
她哪里有这么忙,所谓的“日夜兼程”只是她的一个借口而已,她只是没有准备好该以何种心情和态度去面对杜箬,说不妒忌那是假的,毕竟自己深爱的男人心里满满只有一个她。
杜箬本来真的打算跟郑小冉一起吃顿晚饭,只是既然她这么忙,她便打算回自己住的地方,随便找家巷口的饭馆解决一顿。可是走到饭馆门口又停住了脚步,这段时间为了弟弟的事一直没有好好吃饭,育儿书上说宝宝前三月的营养很重要,真是抱歉,他还没有出生,这个当妈妈的就已经照顾不好,所以杜箬最终还是原路返回。
住的居民楼小区附近有一家超市,杜箬便打算去囤积一些蔬菜和食物,毕竟要在市区呆两天,自己在家做饭,算是给宝宝补充营养。
因为买的东西有些多,满满两大购物袋,杜箬觉得太沉,便想从超市后面的一条小巷子抄近路回去,那时候已经接近晚上8点,巷子里没有路灯,但是两旁都是一些小餐馆和商铺的后门,有微弱的光源照出来,路上也勉强能够看得见。
这一带杜箬已经很熟,有时候出来觅食,为了少走点路,经常穿这条巷子。
大概走到一半的路,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影跟着,她便回头看了一眼,除了几个餐馆倒剩食的垃圾桶之后,哪来什么人影。
她只当是自己多心,便又往巷子深处走,可是还未拐过去,只觉得喉咙口一紧,整个人被拽住,手里的购物袋也全部落了地,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但是身后人的力度太大,很快后背就被撞在墙上,杜箬终于看清眼前的人影,陌生人,男性,一共两名,都带着墨镜口罩和鸭舌帽。
电光火石之间,所有恐惧的念头瞬时而来,无奈嘴巴被其中一个男人捂住,任由杜箬如何挣扎都发不出声音。
拳头很快就盖过来,继而是膝盖,剧烈的撞击全部顶在她的小腹…
“姑娘别怪我们狠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怪就怪你不该去勾引有钱男人…孩子的爸爸容不下这个野种,所以只能让你吃点苦头…”
杜箬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嘴巴被紧紧摁住,但是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却有水汽浮起,明明拳头打的地方是她的小腹,为何胸腔像被利剑刺穿,痛感从心脏开始蔓延,最后遍及全身,让她连哭都哭不出…
本以为所有爱恨痴缠都会在那个阴暗幽深的巷子里结束,他结束掉那个孩子的生命,而她也结束掉对他的所有心悸,可是命运还是怜悯,有餐馆里的服务员抬着剩菜吃食出来倒垃圾,刚好看到那样残忍的一幕,情急吼了一声:“谁在那里?住手……要不然报警…”
而摁住杜箬的两个男人见被人发现,赶紧松了手就往巷子的另一端跑…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力,杜箬的意识早就已经模糊,身体也顺着地心引力的方向往下倒…
莫佑庭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家里,刚出院,戚美珍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住在市区公寓,硬生生地叫司机把他架回家中。
杜箬气息微弱的声音就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救…救我…孩子…”
莫佑庭的整颗心一瞬间被推到空中,情急喊:“杜箬,杜箬……你怎么了?在哪里?”
之后电话似乎被别人抢去,应该是陌生的路人:“喂,她在XX超市的后巷晕过去,流了好多血…”
很久之前杜箬曾经对乔安明那样讲过,她说“人性总该善良,总应该给爱自己的人留条出路…”现在她意识恍惚地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感觉最珍贵的东西一点点从身上流淌出去,除了血之外,还有她一直坚持皈依的信仰。
爱一个人到底有多难,独守那份痴心到底有多不被人原谅?她已经如此卑微的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为何他还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逼她去憎恨。
莫佑庭到的时候,杜箬身旁已经围了一圈人,人心早就凉薄得不成样子,所以见到陌生人这样躺在地上,已经鲜少有好心人愿意帮忙。
莫佑庭推开人群走进去,杜箬像一团松散的棉花一样蜷缩在一起,双手拢着压在小腹,淡灰色的裤腿上已经沾满血迹…
“叫救护车了吗?他妈你们难道没人叫救护车吗?”莫佑庭所有的理智顷刻崩溃,箭步冲过去将杜箬搂进怀里,她似乎还有一点意识,见到莫佑庭出现,存着最后一句气息开口:“我要孩子…帮我…保住孩子…”
……
爱是迷途,要存多少勇气,才敢如此深爱一次。
因为是巷子深处,救护车开不进来,莫佑庭抱着杜箬柔软的身体往巷口跑,地上到处都是杜箬从超市买的食材,西红柿,虾仁,橘子……零零散散的撒了一地…
一路抱着她往巷口跑,其实距离不算长,但是他却觉得脚底都发软,呼吸急促,脑里一片模糊…只是心存一丝安慰,她在最绝望处,还是选择与他联系。
救护车直接开进妇幼医院,急症,进B超室,莫佑庭急躁的站在门口踱步,感觉仿佛全世界都乱了套,脑中一直印刻着杜箬闭眼前的最后一句:“帮我……保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