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明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心里越来越压抑。
他是不轻易服输的人,与杜箬在一起几个月,伤害过,缠绵过,所有世间的情意痛苦都经历了,他怎么也不相信她会如此轻易地变了心,于是又打开手机拨杜箬的号码,结果那头依旧是关机。
他还是不甘心,什么事都得求个说法啊,所以下车又往巷子里走。
巷子窄又深,冷风从巷尾贯穿吹到身上。
晚上他是喝了一些酒的,来桐城之前应酬客户,高度白酒,他依稀记得自己喝了好几杯。
现在被风这么胡乱吹了一会儿,头越来越疼,心思也越来越清晰。
刚才杜箬与莫佑庭的那番甜腻对话他是亲耳听见的,就算他现在去敲房门,又能跟她说什么?
自讨没趣吗?
他自知没有这个勇气。
那就站在楼下等吧,等莫佑庭回去之后他再上楼去找杜箬。
可是乔安明在风口站了半个多小时,脸上的皮肤渐渐冻麻了,莫佑庭依旧没有下楼来。
小张倒是打了电话过来催:“乔总,您在哪里?烟买回来了。”
“……”乔安明抬头看楼上的灯光,老旧的居民楼,发锈的铁质防盗窗。
月色下,斑乱的灯光,似乎听到“啪-”的声响,灭掉了一盏。
乔安明的呼吸跟着断了拍子。
小张在电话那端有些不敢催了,吸着声音问:“乔总,您今晚还回崇州吗?这天看着,好像又要下雨了…”
十一月低,深秋,换季的雨总是来得特别快。
“莫佑庭,快去关窗,下雨了…”杜箬在厨房给他煮面,看到帘子被风卷得啪啪响。
莫佑庭得令,屁颠屁颠地去关窗户。
客厅和卧室的窗户卡得好紧,年代久远,都生了锈,莫佑庭费了好大力气才关上。
之后便是电闪雷鸣,杜箬抓紧汤勺,心口扑扑跳。
窗玻璃上已经打上许多雨点,应该是场大雨,来势凶猛。
如果没有记错,那应该是那年冬至前最后一场秋雨。
雨势骤烈,哗啦啦地倾倒下来,什么都被浇灭了,感情,信任,执念…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乔安明穿着单薄的毛呢西装,全身湿透,抬头寻找那盏灯光,目光里模糊一片,却依旧清晰地看到那盏灯光重新亮起来,又暗淡下去。
他知道杜箬的习惯,睡觉也会留一盏小夜灯,现在灯光变暗,莫佑庭却没有下楼来…
看了下腕表,夜里11点半。
她原来没有演戏,是他一直在自己欺骗自己。
她与莫佑庭是真的,她身边早就没有他乔安明的位置!
小张撑着伞寻过来,看到雨里的乔安明都吓坏了。
“乔总……”
雨里的人不动,高大的身躯半偻着,衣服都湿了,眼睛却依旧盯着楼道。
小张赶紧去替他撑伞,可怜小张高度不够,踮着脚才勉强将伞移到他头顶,因为靠的近,所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表情。
路灯的白光笼罩过来,雨水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多么苍穆的一张脸啊,仿佛受了巨大打击。
“走吧,回车里。”
乔安明终于说了一句话,声音都哑了,小张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一眼楼道,黑漆漆一片。
杜箬第二日起得特别早,才不过六点多,她便穿戴好去客厅踢莫佑庭的脚。
莫公子卷着被子缩在沙发上。
“起来了,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还早呢,让我再睡一会儿。”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滚蛋?我要出去散步。”杜箬去揭他的被子,很快被子又被莫佑庭抢了回去。
“这么早散什么步?”
“早锻炼啊,我想顺产,所以早晚都会出去走几圈。”
杜箬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厚外套和丝巾。
杜箬眼瞧着是睡不成了,只能极不情愿地爬起来。
“行了行了,你等我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去,顺便在外面吃早饭……”
老式居民区,住的大多是年纪大的老人,所以六点多就很热闹了,老人们都开始下楼来,早锻炼,买菜,散步……
下了一夜雨,空气中残存着泥土气息,地上水渍也未干,但晨曦的云层中已经泛着金色。
“今天应该要放晴了,不过气温有些低,秋雨真是下一场就凉一点,看来真是入冬了。”杜箬走出来吹了冷风,不禁打了寒颤,赶紧又将脖子上的围巾多围了一圈。
莫佑庭借机献殷勤,立刻追上去从一旁搂住她的肩膀。
“这样呢,这样应该会暖一点!”嬉皮笑脸地讨便宜,杜箬恨得去煽他不安分的手臂,可惜他脸皮厚如城墙,杜箬没办法,只能任由他搂着。
“去哪里吃早饭?想吃什么?西式还是中式?”他一路问,踏着晨光和露珠。
杜箬似乎也被他的心情感染到,笑着答:“随便,你想吃什么?小冉这边其他没有,吃的小馆子倒挺多。她当初租这里就是看中周围馆子多!”
“她还能吃啊,都胖成那样了。”
“胡说,不许背地说小冉坏话!”
“好,不说不说。”莫佑庭住嘴,还嘀咕着:“可她确实有些微胖啊,倒是你,这么瘦,当心宝宝营养不良!”
“怎么会,我最近很注意饮食…”
“那你早饭想吃什么?我记得这附近有间粥店,那里的海鲜粥特别有名,蓬莱公馆的大厨和朋友合股开的,我记得你喜欢吃海鲜,要不去试试?……”
欢声笑语,冬日慵懒的阳光从云层里探出脸来,照在巷口一辆黑色的车窗上。
乔安明在车里坐了一夜。
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总是不甘心,总是想要等一个结果。
以前他误会过杜箬,那次害她差点委身潘玮,所以他答应过她,会给她信任,这次自然要言而有信,才裹着湿衣服在车里坐了一夜。
一夜之后,雨停了,天空放晴。
可是莫佑庭搂着杜箬从巷子里走出来,旁若无人地聊天谈笑,挺着肚子依偎在他怀里,围着浅色的丝巾,脸上笑容满溢,气色很好,步伐也稳健,慢慢踱步路过他的车子。
这便是他等了一夜的结果。
一记猛棍,打下来,心也跟着死了。
“开车!”后座的人终于发声,可惜因为一夜未睡,喉咙哑得辩不出原声。
小张也看到了窗外路过的杜箬,瞬时就有些明白了。
“乔总,您要不要下车去找杜小姐谈谈?”
“不需要,开车吧。”
“乔总,我觉得…”
“开车!听不懂吗?”他怒斥的声音拔尖,一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张见他如此颓废的模样,于心不忍,转身探过来:“乔总,您是受凉了,要不要去给您买药?”
“开车!”
他得立刻离开这里,一秒都不想停留。
他的女人,现在被其他男人搂在怀里,乔安明只感觉满心的厌恶和嫌腻往胸口泛,胃里都开始疼了。
车子终于驶出去,经过杜箬和莫佑庭身边,没有作停留。
因为车里开了一夜暖气,车外温度又低,所以窗玻璃上蒙了一层白色的雾气,乔安明坐在后座,经过杜箬的时候没有转身,只用余光瞄到那一道侧影。
肚子已经很大,披着黑色的大衣,身影印在玻璃上,被雾气模糊成一片。
很难受啊,乔安明不知道是胃疼还是心疼,膝盖上的裤子被他揪成一片,额头都有冷汗冒出来…出市区的时候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小张,靠边停下车,去给我买盒止疼药。”
乔安明回崇州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律师。
约在他的办公室见面,两人谈了一个上午,电话也不接,外客也不见,下属全被拒之门外,像是在谈要紧的事。
下班之前秘书敲门进去,那时候律师已经走了, 空阔的办公室里只剩乔安明一个人。
大片的电动窗帘全部打开,他就站在落地窗前,背影萧条。
“乔总,很晚了,是否要给您定晚饭?”
“不用,你下班吧,我一会儿就回去!”他从窗前转过身,秘书这才发现他手里捏着半截烟,清冷的空气有丝丝烟草味道。
再转身,眼前依旧是那片璀璨的霓虹和楼宇。
胜安40多层的大楼,他就站在楼顶。
半生创下的基业,他差点就为了一段无聊的感情而准备放弃。
多可笑啊,他这么不要命地把江山豁出去,可是她却不想要。
既然她不要,那么别怪他狠心!
乔安明当天回去之后就病了,大病,憔悴得很,先是感冒,之后发烧,咳嗽一直不好,医生叮嘱他休息,可是他不听。
“年底,公司事情多,等忙完一阵子再说吧,还挺得住,小感冒没事…”
他以工作当借口,回避顾澜,回避任佩茵,又以感冒怕传染顾澜为理由,直接搬去了客卧住。
江磊每周都会回崇州总部开例会,汇报工作。
乔安明脸上病容忧甚,任何一个下属都看得出来,江磊当然也不例外。
“乔总,姐说您最近身体不好,脸色确实差,要不回去休息几天吧。”
“不用,年底保健品旺季,我哪有心思歇在家。”乔安明一边看文件一边回答,还不时用手握拳掩住嘴轻咳几声。
十二月了,天气是有些冷,但乔安明的办公室暖气烘人,他却依旧裹着厚重的大衣,文件夹边上还有几个打开的药盒。
病容憔悴啊,江磊都不忍心看。
乔安明也不说话,安静地看文件,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良久之后他才抬头,在江磊递交的文件底下签了几个字。
“方案不行,目标市场分析不明确,回去让策划部重新做,另外…”乔安明又咳嗽了几声,喝了一点温水才继续说:“另外,桐城年会我不参加了,事情太多,行程排不过来,你去安排吧。”
“那基地那边,肖总今天还给我打了电话…”江磊还有事补充,但见乔安明掩着咳嗽越发厉害,他便闭了嘴。
接过那份文件,翻看了几眼,文件上有乔安明批复的意见,翻到最后一张。
最后一张是杜箬的辞职申请,他居然签了字。
“乔总,同意杜箬离职了?”
“字都签了,你去交给人事部吧,规矩不能破。”
“可是您之前…?”江磊越来越不懂这个男人。
乔安明缓缓抬头,刚才还肃穆的脸上突然渗出一丝笑容:“之前?之前是我有些事没考虑周到,不过她现在正处于孕期,合同解约方面有些敏感,你最好让人事部咨询一下法务那边…”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江磊更不懂了。
乔安明也看出他的迷惑,自己开口先解释清楚:“不明白吗?我的意思是让人事部都按着规矩办,不过国家对孕妇有保护措施,如果涉及纠纷,那么就等孩子生下来后再跟她解约,如果不涉及,就尽快办了吧。”
杜箬在预产期的前几天接到人事部的电话,告知领导同意她离职了。
她一时兴奋,像是自由了。
下午便去公司办离职手续。
好心的人事专员还劝她。
“干嘛这么急着要走?好歹等领完生育金再走啊。江总交代了,现在走还是几个月走,都随便你的。”
“不了,我还是现在就把手续办完吧。”杜箬认真地填表格,收拾东西,资产交接…
她是迫不及待了,乔安明终于肯“放手”,所以怀着急迫又痛苦的心情办完了手续。
杜箬从公司出来,整个人像是虚脱般,腿脚无力,背上全是汗。
她知道离职意味着什么。
以前莫佑庭就说过:“如果有天离开胜安,你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终于挣扎到这一步,如她所愿,她彻底离开了胜安,彻底走出乔安明的生命!
马路上依旧热闹嘈杂,杜箬站在公交站台等车。
莫佑庭打电话过来:“杜箬,你不在家吗?我给你买了甜品过来,你去哪儿了?”
“我在公司门口,过来办离职…”
“乔安明同意你走了?怎么声音都不对了,哭了?”
哭了吗?
杜箬用手去摸脸颊,果然摸到湿湿凉凉的液体。
她都好久没哭了。
“杜箬,说话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站在那里等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下午还有些事要处理,我到时候打车回去,晚上请你吃饭,还有,我没有哭,你不需要担心…”
她说完就挂了电话,转身又看了胜安大楼一眼。
年中的时候乔安明把大楼外墙重新粉刷了一遍,以前是老旧的暗灰色涂料,现在全换了高大上的幕墙。
金属的光泽,中午的阳光折射在上面,光鉴照人。
她掏出手机给郑小冉打电话。
“小冉,我辞职了。”
“……真就这么走了?以后怎么办?”
“不知道,你在宜县怎么样?那边天气如何?空气好吗?”
……
辞别就意味着新的开始,她挥刀斩断所有跟胜安的牵绊,无非是想清清爽爽地回到原点。
周朗这段时间给杜箬打了好几回电话,真是称职的产科医生啊,都是催着杜箬去做产检。
她一次次敷衍,今天刚好有时间,便去之前那家私立医院做产前检查。
量血压的护士看了眼她带去的产检册子,往前翻,空白,再往前翻,还是空白。
“你是不是好久没来做产检了?”
杜箬有些惭愧,她是不称职的妈妈。
“最近太忙,所以一直没来。”
“忙?忙能当借口吗?忙重要还是孩子重要?照你这月数是必须每周来产检一次的,预产期什么时候?”护士的口气不大好,也没什么耐心,连续问了好些问题。
杜箬理亏,讪讪回答:“预产期是12月中旬。”
“具体时间!”
“12月13号!”
护士惊讶地从小册子前面抬头:“再过一周就预产期了,你最近一次产检什么时候?是不是很多项目你都没做?唐筛做过了吗?尿常规呢?天……怎么有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妈妈!”
小护士一通呵斥,说得杜箬满心愧疚。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照着护士的流程开始作全套检查:量体重,测血压,腹围,子宫底高度,胎心监护,尿常规化验…
一溜儿检查下来,所幸各项指标都正常。
“胎儿发育都还可以,盆骨测量良好,准备怎么生?”产检医生较之小护士倒是多了一点笑容,杜箬很坚决地回答:“我要顺产。”
“顺产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体重偏轻,营养不良导致贫血。”
“贫血?”杜箬担忧问:“对胎儿会不会有影响?”
“对孩子影响倒不大,只是妊娠贫血必须避免产程延长,不然产妇会有一定危险,而且产后要预付出血,要不这样吧,我给你开点叶酸和复合片,你按时吃,希望有点作用……”
最后结果可想而知。
杜箬拎了一大袋药片回去,价格昂贵。
她是做这一行的,有些门道她清楚,不过是医生哄人买药赚回扣!
医药行业多黑啊,药商最黑!
黑心黑肺的药商,专骗劳苦大众的钱,杜箬拎着那一大袋药,边走边骂,猛地又想到了乔安明…
乔安明下午有会议,可是不断打喷嚏,咳嗽,全身发烫发寒。
预计四个小时的会议,撑到五点的时候他就撑不住了,额头渗汗,脸全泛白。
彭于初知道他最近身体不好,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便自作主张地结束了会议。
公司有医务室,乔安明被彭于初“架着”去量体温,39度9,,肺部有阴影,疑似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