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这么好心把庭庭送回来?你知不知道他为了你跟家里都闹翻了,他爸差点被他气得进医院,前几天还在公司跟他吵架,家无宁日啊,现在全公司的人都在看他们父子的笑话,这些全是拜你所赐!”戚美珍又开始情绪激昂。
杜箬真是不想跟她吵了。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把他还给你,我只能做这么多,其他的,我控制不了。”杜箬的脸色也不好,她都仁至义尽了,莫佑庭不是物件,他是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主意和行为!
可是戚美珍更火:“你这什么态度!不知好歹的东西,没家教,不要脸,也不知道庭庭瞎了眼看中你什么,鬼迷心窍!以后别再跟庭庭联系了,算我求你,他还年轻,大好前程,别让他成为桐城的笑话!我们莫家也不欠你,所以你就行行好放过他吧……”
说来说去,所有人都把杜箬当成了妖精,会吃人,会害人,祸国殃民,洪水猛兽啊!
以前任佩茵专门去宣城找她,也说了一大通道理,不过任佩茵比眼前的戚美珍要聪明太多。
任老太太说话不带脏字,可却字字有力,直接戳到人心骨里。
多能耐啊,她杜箬一下子搅翻了两家人。
乔莫两家,现在全把杜箬当成了头号公敌!
车子后座上的莫佑庭被吵声惊扰到,动了动,没醒,顺着皮椅往下倒,
他座位旁边还放着那束玫瑰,玫瑰上面的刺儿没剃干净,莫佑庭滑下去的时候脸被刺儿划到,吃疼地又爬了起来,嘴里开始念杜箬的名字。
“杜箬……哪儿呢?”
“杜箬,你别走…”
一声声,连续不断。
杜箬听得好尴尬,抬眼看向胡妈,稍有礼貌地说:“麻烦,扶他进去吧,他喝多了。”
胡妈见场面不好看,便想要去扶莫佑庭,结果被戚美珍抢先一步。
莫佑庭被戚美珍从车里拖出来,乖乖趴在她身上,嘴里继续念:“杜箬,为什么要走?……别走不行吗?……我以后都不逼你了…咱不结婚也可以,我不逼你…”
“没出息!”戚美珍应该听清楚莫佑庭的醉语了,恨得牙痒痒。
胡妈和身旁叫小玉的丫头立刻上去帮忙,一起扶着莫佑庭往屋里去。
经过杜箬的时候戚美珍停了下来,眼神轻蔑地瞟了瞟:“你自己大着肚子,别再来缠着我们家庭庭了,有些自知之明,莫家绝对不会接受你的!”
杜箬冷哼,她才不缠着莫佑庭,她都决定走了。
可是她终究没有说话,只是笑了笑,笑得疏疏淡淡,气得戚美珍只能干瞪眼睛!
莫家大宅出去是一条很宽却很静的林荫道。
没有出租车,得步行数百米才能走到大道上去,杜箬也不急,裹着大衣慢慢沿着林荫道走。
一天时间,她办了离职,做了产前检查,把莫佑庭送回了家,还意外见到了姜浩…
什么都理清了,她总算可以清清白白地离开桐城。
可是千算万算,她还是算岔了一步。
这恼人的小东西!她肚子里的孩子。
照理离预产期还有一星期,可是育儿书上说男孩很容易早产…杜箬走到一半便觉得小腹一沉,她立刻停下来,觉得是错觉…
可很快,腹中胎动,动得尤其厉害,遂后便是一股热气…
天……
羊水破了,裤子很快就湿透。
她做足了分娩的准备,恶补了许多分娩知识,知道一般分娩征兆有两种,正常的是先见红,随后羊水破。
可现在情况反了,先羊水破…
羊水先破意味着必须立刻平躺,不然羊水流尽后胎儿在腹中很容易窒息。
怎么办?这地方没人,没出租。
杜箬还算镇定,压着气给梅姐打电话,可是一遍,两遍,无人接听…
找小冉,更不行,她在宜县呢?
有翅膀也来不及飞过来啊,所以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拨了周朗的号码……
乔安明最终被彭于初送去了医院,开了吊瓶,两瓶子点滴下去了,温度不降反升,脸和耳根都烧红了,身子却一阵阵发寒。
真是病来如山倒啊,他今年都发两回烧了。
上次在桐城发烧,没挂水,吃了药片,温度好歹被压下去了。
他以为这次也可以,所以撑着不来医院看,依旧照常工作,结果扛不住了,立马给了颜色他看。
肺炎,医生说再不来医院就严重了。
估计真的是老了,淋一场雨就病到了床上。
他还记得上次发烧也是因为淋雨,当时跟杜箬闹得很僵,莫佑庭在酒吧出事,他赶过去替她收拾烂摊子。在医院的急症室门口陪她坐了一晚,结果回来就病了。
可是后来杜箬还是心软,跑去公寓看他,给他熬了粥……
“乔总,住院手续都办好了。”彭于初进来,瞬时打断乔安明的思绪。
“真不需要住院,挂完水我就回去了。”
“主治医生不允许你出院!刚才院长都给我打电话了,知道你来这边挂水,硬是要赶过来看你,我想着你不舒服,所以就替你推掉了。”
彭于初在胜安起步时就跟着乔安明,十多年的交情了,抛开公事之外,他对乔安明还有几分影响力。
乔安明笑了笑:“你怎么年纪越大也越啰嗦了,我真没事,明天早有一个预算会议。”
“会议我也自作主张替你取消了,乔总,真不是我啰嗦,要是不介意我去给你找面镜子,你自己看看你最近脸色有多差,我知道年底公司的事情多,但是工作归工作,你也得顾忌你的身子。”
彭于初借机劝,乔安明收了笑容,没有多言。
彭于初刚才给小张打了电话,大概了解了一下乔安明病倒的原因,无非是他赶去桐城见杜箬,最后淋雨在车里坐了一夜。
英雄难度美人关。
美人负心,英雄却独自病成这样,整个人都消沉难堪,唯独用工作麻痹自己。
这大概一想,彭于初都替乔安明不值,可这是老板的私事,他作为下属也不便多提。
病房里煞是安静,乔安明用一只手在浏览邮件。
眼瞅着外面的天都黑透了,彭于初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便站起来问:“乔总,晚饭时间都过了,想吃什么?我去外面买过来。”
乔安明一愣。
他嘴里无味,突然就想起杜箬为他熬的粥。
就是上回他发烧,杜箬去公寓见他,熬了一大锅白粥,撒了一些盐,面上飘了青翠的菜叶子,和着清爽的拍黄瓜,他记得那次他喝了两碗。
“去外面看看有没有清爽的粥店,想吃粥了。”
“什么粥?医院对面有家养津堂,参茸粥还是虫草粥?还是虫草吧,身子虚的人吃最合适,我叫养津堂那边炖好了直接送过来…”
彭于初自以为安排得很周到,乔安明却摇头。
“别那么麻烦了,就最简单的白粥,摘几片青菜叶子切碎放进去,再淋点橄榄油就好。”
既然老板要求,彭于初也只能照办,临走的时候又返回来,乔安明已经又投入工作中,无奈一只手吊着点滴,只能用一只手打字。
彭于初又劝:“乔总,歇一会儿吧,工作又做不完,医生说你不能劳累。”
“知道了!不做了。”他牵强笑着敷衍,眼睛却始终盯着电脑屏幕。
彭于初无奈,只能又走至床边。
“医生叮嘱你这段时间要多卧床休息,可你从进病房到现在一直守着电脑,我知道明年年初有两个项目要启动,但是也不急于这一时啊,你若再这样,我只能把你电脑给合了!”
他吓唬,乔安明知道彭于初没这个胆子。
这世上有胆子合乔安明电脑的人,只有杜箬。
可是真该死,怎么又想到她?
“行了,去买粥吧,另外我生病住院的事别跟老太太讲,她手术之后身体还没复原,我不想她担心。”
彭于初应声出门,病房里只留下乔安明一个人。
可能是生病的人心思都会变得脆弱,肉体没了防御力,连心脏也一并虚弱起来。
反正彭于初走后乔安明就无心工作了,只能合了电脑,满脑子都是杜箬,那么多日夜缠绵和回忆,还有前几日她在莫佑庭怀里有说有笑经过他车子的场景。
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放过去,放到最后便是爱恨交织。
一边是对她的不舍和思念,一边是对她的恨和失望,可是最终如她所愿,他签了离职申请。
他放她走了,让她去寻找她想要的幸福,那么孩子呢?
孩子是他乔安明的,骨子里有他乔家的血液,他不能让乔家的种跟着她姓莫!
对,绝对不可以!
乔安明突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仿佛为最近惶惶不安的情绪找到了满意的借口。
他肯定是因为孩子的事才难过,而不是因为杜箬要跟莫佑庭结婚的原因!
绝对是!
乔安明兀自安慰自己,英明半生,不可能为这种女人难过,甚至难过到病倒住院!
彭于初的粥很快就买过来了,上好的珍珠米,白白胖胖,里面缀了许多青色菜叶,还有鸡丝和仙贝。
看着很有食欲,可是乔安明只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终究不是他想要的味道。
“不吃了,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在医院就可以了。”
他谴彭于初走,彭于初又陪了一会儿,跟医生护士交代完才离开。
顾澜的电话适时打来。
“安明,你还在加班吗?”
乔安明想了想,还是准备撒谎:“嗯,有几个方案等着确认,你先睡吧,可能今天我要住公司了。”
顾澜咬了咬干裂的唇,没说话,默默挂了电话。
乔安明觉得自己身上罩着一张网,无形的网,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网在渐渐收紧,空气越来越稀薄。
压抑的病房,很快被铃声打破。
周朗的电话,十分焦急:“乔总,杜小姐快生了,已经进产房三个多小时,她坚持要顺产,可是助产医生说她顺产不合适,因为羊水快流尽了,而且她有妊娠贫血,一旦产程太长就会出现休克情况,到时候母子都会有危险!”
这个消息来得太快,乔安明一时都没说出话来。
周朗等了几秒,见对方没声音,以为他不方便:“抱歉,乔总,你是不是在开会或者…”
“没有,我在医院,你等我一下。”乔安明挣扎着从病床上下去,“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她讲话。”
“好,你等一下。”
随后是周朗咚咚咚的脚步声,从走廊进入产房。
“呼气,吸气……好,再来…不够用力,你这样生不出来…”
助产师的声音,还有杜箬沉闷的屏气声。
乔安明的心跳停止,手都开始抖。
“进去了吗?周朗,把电话给杜箬…”
杜箬疼得处于游离状态,谁说生孩子的时候会大呼小叫,原来电视里演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她只觉得力气都抽尽了,唯独剩下疼,漫天漫地的疼,死不掉,又生不了。
助产师还在催,阵痛来袭,喊:“再用力,疼也得用力,再来一次…快点,羊水快没有了…”
周朗拨开助产师和护士,走到杜箬身旁。
“乔总的电话,他要跟你说话…”
杜箬在换气间听到“乔总”两个字,像是生死线上看到希望,可是瞬间的希望之后是更大的绝望。
她不能接他的电话!
“走!”气若游丝,她冲周朗吼。
周朗多少知道一些她与乔安明的事,便劝:“接一下吧,乔总很担心你。”
“走…走……我不想…听到他声音…周医生…算我求你……”
杜箬快哭了,身体已经够疼,心不能再疼。
这种时候听到他的声音又如何,无非是饮鸩止渴,倒不如对自己狠心一点!
周朗却还不甘心,一直举着电话蹲在杜箬的产床旁边:“产妇的情绪很重要,你已经顺了快四个小时,精力有限,又有贫血症状,或许乔总的声音可以给你力量…”
屁话!
她不想听,怕听了便走不掉!
乔安明在那头听得心惊肉跳,周朗的话他都听在耳里呢。
“小周,小周……”手机传出乔安明的声音,“你听好了,如果她半小时之后还是顺不了,就叫医生手术!”
那么急促的命令,手机又刚好在杜箬耳边,所以她听清楚了,气愤与绝望之际杜箬抢过手机。
“乔安明…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怎么生…这个孩子!……我要顺产…不剖!”
“你没听周医生讲吗?你不适合顺!”
“适不适合我……自己知道……”争辩间又是一阵阵痛袭来,从小腹一直疼到头发尖,感觉头皮都全部打了皱。
“嗯…”她分明在忍着气呻吟,呼吸都快停止了,偏还要逞强:“我要顺…我相信…我可以的,你没有资格决定我…的事,乔安明…你没有资格…你凭什么!”
“就凭我不想失去你!”乔安明也怒了,声音吼得很大,周围护士都听到了电话里传出的低沉吼声。
杜箬终于哭出来…细碎的哽咽连着急促的呼吸…最后“嘟”的一声,她将手机直接切断。
乔安明的思绪都乱了套,手指微颤地拨小张的号码:“在哪儿?送我去桐城!”
无论以后怎样,他觉得现在这时刻,他必须在杜箬身边。
小张连夜往桐城赶。
周朗一路给他发消息。
“四指了,她还在坚持要自己生…”
“六指,产妇精力透支。”
“要不要手术?手术室那边都准备好了…”
“九指…看到胎儿毛发…她很勇敢。”
“我让护士给她喂了一点东西,胎心监护数据良好,再坚持一下应该能生下来…”
“乔总,你要不要跟她说话?”
“要,如果她愿意的话…”
此时此刻,就算听听她的呼吸也好。
周朗又进了产房,助产师和医生全部挤在里面,战场厮杀般的气氛,乔安明就算隔得那么远也能感受得出来。
“杜小姐,乔总的电话,他想跟你说话…”周朗伏在杜箬耳朵边,声音很低,仿佛高一分她就会突然消失。
沉重的喘气声,一点点靠近…
她凝了最后一点力气,舔着嘴唇,喊:“乔安明…”
这三个刻入她血骨里的字啊,以前用过各种语气喊过,发怒的,悲痛的,绝望的,而现在呢?她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气息微弱地喊完,随后便是一阵长而粗粝的屏气声,仿佛从喉咙口发出的悲鸣…
分娩即是一场生与死并存的较量。
疼到身体无法控制,只能花尽力气生,捏紧床杆,拼最后一丝气息。
乔安明清晰听到杜箬的低泣和呼吸,心脏全部卷了起来,这种时候他应该给她一点勇气,可是他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字句都显得太微不足道了,只可恨为什么自己不在他身旁。
“好了…再来,再用力一点,看到头了…再来…”
助产师兴奋的喊声。
手忙脚乱间,手机落地,最后就没了声音。
……
一切归于平静,乔安明捏着手机不敢回拨,惶恐不安,身心都焦灼。
好在阿弥陀佛,快下桐城高速的时候周朗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乔总,恭喜,孩子出来了,六斤一两,母子平安,我一会儿把孩子的照片发给你……”
什么都值了。
像是千山万水的跋涉,耗尽所有,终于看到山那边的日出…
很快周朗就将孩子的照片发了过来,皱皱湿湿的一团,还没有穿衣服,像小猫一样缩着四肢,头顶几缕湿发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这是他与杜箬的孩子。
“小张,杜箬生了,我有儿子了…”
或许谁都无法理解乔安明当时的心情,兴奋之余全是悲恸,语言无法言说,只能捏着手机靠在椅子上,一口口喘气,任由眼圈湿红。
商场上的巨鳄,在这一刻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初为人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