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贵的，当然得是这副大痴道人的条幅。”
老爷子停下手中的毛笔，搁在了一旁的砚台上，慢悠悠的指了一下。
张扬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条去年刚出厂的条幅，卖最贵？
上面写的诗句是很有名：【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这是罗贯中给诸葛亮写的诗，非常契合人物。
书法本身的质量不错，写这字的人笔法苍劲有力，尤其是那一撇一捺，犹如利剑一般，水平是有的。
其余的方面，张扬就看不出来什么了。
反正肯定不是大痴道人黄公望的作品，虽然他能画出《富春山居图》，书法上的造诣也绝对不会低。
但他一个元朝人，去哪里偷的明代罗贯中的诗？
“老板，大痴道人在世时，这首诗还没面世吧？”
张扬忍住没笑，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质疑。
他对摊位上那件晚清的书法有点兴趣，所以先好好说话，观望下老板的态度。
“你竟然知道这落款是谁？”
老头看向张扬，脸上浮现出感兴趣的神情。
“黄公望的名声还是很响的。”张扬淡淡的答道。
一般摊位上的老头这么震惊，接下来就该进“剧情”了。
“大大，这位小老板，是真的懂书画，要不把那些……”
孙女走过来介绍张扬，话说到一半，当爷爷的从马扎上站了起来，伸手打断了她。
这两人要干啥？
卖货前还要大费周章的演一出戏给我看吗？
张扬表面上依然不动声色，这样的遭遇他太熟悉了。
古玩圈子，年纪越大的卖家，越喜欢这种玩“讲故事”的把戏。
一副字画、一件佛像、甚至一枚稀有的铜钱，背后没有点故事，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卖。
果然，老头脸上神色一变，慈祥的笑容已经换了上来。
他乐呵呵的走到张扬面前，问他：
“年轻人，你对大痴道人知道多少？”
“懂的不多，不过用来分辨真假的话，还是绰绰有余。”
张扬毫不避讳对方的眼光，他在等老头的故事。
这次是家道中落？还是儿子欠了赌债？
“口气真大。”老爷子点了点头：“不过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目中无人，很好，这性格我喜欢……”
被一个糟老头子喜欢，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张扬耐着性子听完了对方的销售话术，静静等着老爷子往外掏东西。
浪费了两分钟后，该来的终于来了。
姑娘从摊位后面的一堆纸盒子里，提出了一个大大的木箱。
毫无疑问，好东西就在这箱子里。
可能是看张扬对爷爷说话不怎么感冒，这次换成了孙女来介绍：
“我爷爷早些年师从齐白石老先生，学艺三年。”
在她说话的时候，老爷子展示了一下他刚才在那方小书桌上、用毛笔作的画。
一幅工笔的花鸟，虽然还没有完工，但麻雀能画的肢体协调，应该是有东西在身上的。
至于够不够格做齐白石的徒弟，张扬看不出来。
孙女打开柜子，开始介绍宝贝的背景：
“虽然没有太大的成就，但是靠着近水楼台的机会，收藏了几幅老先生的画作。”
“这是其中市场价值最高的一副。”
“家里条件不好，最近几年没有收入，爷爷想找个真正懂画的人，把手中的珍藏传承下去……”
传承？
张扬抓住了一个小细节。
如果是孙女婿的话，应该够格传承吧？但是那样的话，好像用“继承”比较合适。
他直接问摊主爷孙俩：
“传承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我懂画，心还很诚，齐白石的画就免费送给我？”
对面两人听完，明显愣了一下。
不过这种情况，他们有预案，很快给出了答复：
“如果你可以立字据，保证只自己收藏，不对外出售的话，免费传承给你也不是不行。”
姑娘的话，让张扬心里稍微有了点希望。
难道说……真能靠脸到大漏？
之前香江的兰老板倒是说过，说张扬这长相，不吃软饭实在可惜了。
就应该没事去富婆常出现的场所晃悠，说不定能捡到漏，直接后半生无忧。
可惜这种捡漏的想法只持续了一秒。
下一秒，老头子的话让张扬失望了。
“画是免费传承的没错，但是为了保存好这幅名作，我们简单装裱了一下，花了不少钱，希望小老板你能帮忙承担一点。”
“我们的情况你也能看得出来，不是真没办法了，是不会变卖家藏的……”
姑娘顺势给张扬展示了一下画的装裱情况。
他们口中的简单装裱，原来是用手腕粗细的“海黄”做为立轴的木材，轴的两边有纯金雕刻的兽首，同时还用的是编织了金丝的绢布做底。
如果这是简单装裱，张扬一时间还真想不到复杂的是什么样。
通体纯金打造吗？那玩意儿应该叫金属器吧。
这种简单装裱，工本费共计59998块。
老头非常大方的表示，只要张扬能看出，这幅画是齐白石什么阶段的作品，就可以打个五折，只收他29999。
这话说的，就好像画肯定是真的一样。
随着姑娘把手中的画慢慢打开，张扬终于看清了画的全貌。
一副手绢大小的《墨虾图》。
整幅图就只有一只黑色的虾，连个落款都没有。
老爷子说，这是他恩师练笔的作品，被他偷偷藏起来了，一直到最近才重见天日。
小小的一副画，配这么大面积的装裱，看起来非常不协调，相当于为玩手机游戏配了台高档的电脑桌。
但如果真是齐白石的墨虾，倒也能理解，毕竟人家的虾是论只卖的，均价一百万一只。
“你能看出，这是齐老师什么阶段的作品吗？”
老头乐呵呵的问张扬，表情非常和蔼。
张扬一看这表情，就莫名有种预感：
估计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会承认。
再看画本身，这个预感几乎被提前证实了。
画是最近几年的仿品，像是“复制”了齐白石原画中的某一只虾米。
这样的话，装裱都不用看了，就算全是真金、真木头，张扬买回去也没啥好镶嵌的。
既然说啥都对，张扬决定自由发挥：
“如果这真是齐老师的作品的话，那唯一的可能是，他活出了第二世。”
“因为我看这幅画的纸张和墨迹，应该是两三年前的作品。”
“对一些大能来说，为了成功证道，活出第二世，也是很正常的。”
“大爷，我说的对吗？”
张扬一脸期待的看着爷孙俩，等他们的回复。
……
活出第二世这话，老汉本来是听不懂的。
但是“两三年前”这句补充说明了一下，他马上知道，张扬看出真假了。
老头瞟了自家孙女一眼，心想：
囡囡啊，我让你找的是那些看上去很懂，但其实啥也不懂的蠢货。
你怎么找了个真懂行的人回来？
解释是没法解释的，甚至都不能杠两句。
因为盛海旧城区改造这些年，鬼市已经消失的七七八八了，灵石路这里好不容易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毁了的话，以后可就又要在天桥下摆摊了。
现在，只能等这个年轻人自讨没趣的走开了。
爷爷不说话，孙女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这个书画摊，突然变得安静起来。
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买家、商贩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就词穷了吗？
张扬鄙夷的摇了摇头，这些小贩和河东集团以前受过培训的销售人员相比，差的太多了。
就这样还想骗钱？把韭菜的钱也想得太好骗了吧。
张扬不想浪费时间，他指着那幅晚清的书法对联说：
“其实你们这个摊位上，我感兴趣的只有那幅对联。”
爷孙俩回过头，顺着张扬手指的方向看去。
是一副行书对联，镶嵌在玻璃框里。
上面写着【春酒共尝是寿者相，彩衣戏着娱亲之心】，明显是一副祝寿的对联。
在对联的下联的左侧，有两个小章，分别印着【同】、【治】二字。
如果是别的东西，老头子为了送走瘟神，可能就直接白送给张扬了。
但这副对联是例外。
这是别人寄售的，而且宝贝的名头叫的震天响。
没办法，老爷子只好换了副面孔，一脸谄媚的说：
“小老板好眼光啊，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
“清朝同治皇帝御笔写的祝寿对联，当年献给慈禧太后做寿礼的。”
“您看这用的纸张，可是最最珍贵的洒金笺（在宣纸上洒金粉），足以彰显皇家的气派。”
“是吗？那你打算卖多少钱？”张扬问道。
“最少……十万。”老汉答道，随后补充说：“价格不是我自己定的，我也是替别人卖。”
“您诚心想要的话，我补贴五千，九万五您拿走。”
这话的意思，是想便宜卖给张扬，让他不要把那张齐白石假画的事情声张出去。
“要是同治皇帝的亲笔，那十万都是我捡漏了。”
张扬的口气出乎意料的软，但是随即话锋一转：
“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同治皇帝6岁即位，17岁亲政，19岁去世。这副对联，是他什么阶段写的呢？”
“您这是为难我了。”
老人脸上露出尴尬的神情，知道张扬是在暗讽他刚才的行为，语气有些无奈的解释说：
“古董的来历，向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九万……真是我的底价了，完全不挣钱。”
“是吗？可是我觉得还有降价的空间呢。”张扬笑眯眯的说道。
“我和这些路过的买家可不一样，我是被你们主动拉到摊位上来的，性质不一样。”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飘到了远处。
爷孙俩赶忙转头，发现他的视线在巡查的保安身上时，两人的脸色马上变了。
老头赶忙开口，直接赌咒发誓说：
“八万。我但凡挣了您一分钱，出门让车撞死！”
要这么狠吗？
张扬终于点点头，答应了这个价格。
这还真是十七岁的同治皇帝，在亲政的那年（1873年），给大清事实上的掌权者、表孝心的祝寿对联。
张扬记得很清楚，省博里有一件同治皇帝亲手写的“寿”字。
好像这个皇帝一辈子唯一和书画沾边的事，就是给两位太后祝寿。
“快递发到这个地址吧。”
张扬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张纸，写下了海林博物馆的地址。
……
离开这个书画摊，张扬决定在三楼多逛逛。
老九门的兄弟们，你们在哪里啊？
他围着整个摊子的外围，找了一整圈，都没找到大量卖青铜器的摊位。
这种情况张扬还是第一次遇到。
向巡查的保安打听了一下，对方告诉他，之前因为有人卖假青铜器，诈骗金额太大，把警察给引来了，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因此，市场的主办方不准摆专门的青铜器摊位了，只能零散着偷偷卖。
没有青铜器的摊位，怎么定位老九门？
张扬有点挠头，想着干脆还是去二楼看看近代的瓷器吧。
一转身，刚才那个摊位的姑娘，正在身后一脸纠结的看着他。
“怎么了，是我写的地址你看不懂？”
张扬下意识的以为，是博物馆的地址有什么问题。
姑娘摇了摇头，回答说：
“爷爷让我告诉你，你要是想找真古董的话，整个三楼，只有一个地方最有可能——付胖子古董店。”
这话说的，张扬听了真想笑。
因为这不是变相承认，自家的摊位卖的全是假货吗？
“那个付胖子古董店，是不是跟你爷爷有仇啊？”张扬猜测的问道。
这个姑娘来给自己指路，总不能是突然良心发现吧？
最大的可能，是想利用自己，去坑另一个卖假货的古董店。
张扬对自己这方面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
“不是，付叔叔人很好的，我爷爷就是想请你去照顾照顾他的生意。”
“哦～”张扬意味深长的应了一声。
这话谁信谁傻子。
但他还真打算去这个付胖子古董店看看。
经这个姑娘提醒，张扬注意到，整个三楼，只有这个付胖子的店，有独立的门面。
这说明，他是关系户啊！
关系户的消息最灵通，刚好在逛古董店的时候，旁敲侧击的问问他，这个鬼市，最刑的东西到底在哪儿？
（昨天被灌晕了，欠更推迟到明天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