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教授不会也是你们的人吧？”
张扬眯着眼睛看了楚子强一眼，楚家好像什么都能安排，下一步是不是应该揭开身份，宣布自己是什么华夏四大隐世家族了？
“想啥呢，董教授算我二大爷半个师傅，我爹读研的时候他是导师，我算是他的人还差不多。”楚子强低声解释道。
“你们这关系，真够复杂的……”
“我再考虑考虑吧，这几天本来打算去一趟良渚博物院的，不一定有时间。”
张扬耸耸肩，对小楚说的去看陶罐这件事不置可否。
这次良渚论坛时间跨度长着呢，且先看看热闹吧。
交流会还在继续，紧接着董教授上台的，是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张扬有点云里雾里了：
“如果用常见的聚落理论来看良渚，它根本算不得一个国家或者朝代，而作为尧的遗存陶寺遗址（公元前2300年），已经用猪骨随葬的习俗证明，他们来自大汶口文化。只是因为良渚人的北进，逼迫大汶口族群西迁，所谓炎黄只是古人的一厢情愿……”
原来这是一个正经的学术会议啊！
对一个从来没接触过这类东西的大三学生来说，太过繁杂了。
张扬只能大致听出来，有人想证明“良渚文明=虞朝”，有人则是想反驳并告诉大家，真正的“第一朝”是二里头遗址的夏朝。
“他们在争什么啊？”高姐小声问旁边的人。
“我好像听懂了。”徐杰解释道：“其实就是五千年历史和四千年历史的区别，如果只是夏朝的话，华夏的历史只有四千年。”
“老板，是这样吗？”
“差不多吧。”张扬实话实说：“这东西，我只能说懂的都懂。”
台上的专家学者换了一位又一位，反复纠结的问题却没什么变化，谁也不能说服谁。反正这里空调、矿泉水管够，那就慢慢掰扯呗。
张扬本来以为这次的交流会就这样了，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直到一件有些熟悉的宝贝出现在台上。
“哇，这人怎么还带道具的，犯规啊！”徐杰惊叹道。
“带道具说明专业啊，我就挺喜欢用道具的。”
“是青铜器耶，好像是只羚羊？”
“来了，扬哥，到你的专业了，帮我们看看，这是真的假的？”
“一眼顶真。”张扬眨了眨眼，确定宝物和持宝人他都见过：“这就是件西亚青铜时代的羚羊雕像。”
物品信息显示「生产时间：公元前2101年」，这样的宝贝，他只遇见过一件，就是在羊城线下鉴宝的时候。
西亚青铜器……张扬隐隐感觉，有人来砸场子了！
果然，台上那个和张扬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就把会议的气氛推向了高点。
“我知道伱们在座的人，都想拿良渚遗址申遗成功的事来证明什么，但我认为，这是世界遗产中心的人犯病了，就算宇宙遗产中心的人说良渚是文明，也得不到我王龙的认可！”
看来王龙应该是这位宝友的仇人，张扬心里暗暗想道。
“好了，情绪发泄完了，下面我给大家来点干货。请问诸位，什么是文明三要素？”
“是文字，城市，青铜器。”
“这可不是什么西方的标准，这是我们国家考古学奠基人夏老师说的。”
“你们在座的人说说，良渚遗址有发现青铜器吗？没有吧，所以它只能叫良渚文化，更别提国家这个概念了。”
宝友的这个说法，在场不少支持“夏是第一朝”的人，还是表示认可的，所以大家的反应不是太激烈。
但他接下来的话，直接爆了。
“你们应该注意到我带来的这件青铜器了，肯定以为这是商周的吧？”
“嘿嘿，大错特错！商代的青铜器是西来的，正是来自于我这件青铜雕像的产地，西亚的苏美尔文明。恕我直言，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讨论的商代文化，和青铜器一样，也是西来的呢？”
“所谓的夏朝，其实就是西方文化的传播者呢？？？”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对宝友这个“文化西来”的说法表示反对。
保守一点的说：“荒谬！”
激进一点的则直接骂：“放嫩的屁！”
看乐子都忍不了：“打打打，打起来！”
但认识这位宝友的张扬，只觉得有点怪异。
现在是2023年了，不是2003年，“文化西来”都过时了，现在网上流行的论调是“西方历史是伪造”。
“青铜冶炼技术是西来”的说法，放在十年前还有很多受众。
但随着马家窑文化（公元前3000年）、石家河文化（公元前2700年）陆续出土了青铜刀具，加上陶寺遗址（公元前2300年）也有正经的青铜器出土，这种说法已经很难服众了，现在的说法是“几大古文化相互之间有交流”。
做跨国“文物贸易”的宝友，在这样一个场合，发表这样的言论前，真的一点儿功课都不做？
还有，他是怎么混进来的，保安呢？
张扬很好奇，宝友到底憋着什么坏水。
“你们别这么急嘛，我这青铜器的年代，可是请鉴宝专家鉴定过的，货真价实的东地中海文明的文物，历史就是比你们商代的青铜器早啊。”
“哪个狗屁专家鉴定的？”现场有人问。
张扬顿时觉得有点不妙。
还好，宝友没有以怨报德，人家直接无视了这个问题，继续围绕着那件青铜器，聊文化西来的奇特观点。
“这人怎么这样啊……”高姐对宝友的说法表示不理解。
“香蕉人是这样的，之前还有想用基因证明，我们的祖先是东南亚猴子的后代呢。”小楚同样有点气愤的说道。
几人小声的讨论着，现场其他人也差不多，整个会议室叽叽喳喳，说是菜市场也不为过。
张扬的眼神始终放在台上的中年男人身上，等对方下台时，他马上迎了过去。
“老板，你去哪儿啊？”徐杰有点粘人。
“现场有个老朋友，去打个招呼。”
可能是怕被打，下台后的宝友，直接抱着青铜器就往会场外走，一路上风风火火的，与会的专家学者里老人居多，还真没人敢拦他。
张扬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一直跟到会议室外，宝友才反应过来。
他边转身边问：“你跟着我干……张，张大师？”
宝友一脸惊讶的看着张扬：“大师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在你上台前就在会场了。”张扬微笑道。
“哦，那真是巧了。对了，这位是？”
宝友探着头，看向张扬身后。
嗯？背后有人吗？
张扬跟着转过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身后也跟了个老头，穿着陈旧的西装，戴着黄色镜片的方框眼镜，表情有些拘束。
“两位打搅了！”老人笑着说道：“我是想问问这位先生，能不能把你的东地中海青铜时代的文物，借我研究一下？”
“哦？”突然冒出一位对西亚文物感兴趣的老人，张扬和宝友都很惊讶。
“您难道信他提出的文化西来的论断？”张扬问。
看老人的年纪，和董教授差不多，应该不至于没有一点儿认知啊。
“那当然不可能。”老人摇了摇头：“要是良渚遗址没发掘出来，这话兴许有人信，但是现在，嘿嘿……”
“那你要看我的宝贝干嘛？”
宝友的语气有些不爽，老头的话有点太没礼貌了，甚至有把他当傻子的嫌疑。
不过老人家只用短短两个字，就打消了他所有的不快：
“我买。”
“原来您是要买啊，失敬失敬。您快请，我们找个地方，您好好看看。”
宝友赶紧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老人到了酒店大厅的茶几旁，把手里的青铜羚羊雕像放了上去。
趁着老人观摩的功夫，张扬问起了自己想问的问题：
“我记得，你的东西不是走陆路偷运进来的吗？怎么敢在这种场合的露的啊？”
宝友这个行为，在张扬看来很危险，因为他这件青铜羚羊，在羊城鉴宝活动上，和张扬一起出过镜。
警察稍微仔细一点就能查到。
这要是扯上跨国的文物官司，那张扬举办的鉴宝活动可就算摊上大事儿了。
虽然在办活动前，张扬和拍卖公司就对这类情况有预警，也签了一些免责条款，但能不能真的免责，得法官说了算。
现在既然撞上了，最好还是问清楚，免得以后上门查水表的时候，都不知道缘由。
“嗨，这算啥，大的还在后面呢！”
宝友看张扬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神秘一笑，从兜里掏出一张证件。
上面写着“良渚论坛苏美尔文明宣讲团成员”。
“这可是真的证件。”宝友指着上面的网址说：“我们连夜建了个官网，上这个网站，你都能看到我的头像。”
“我去，现在玩这么大吗？”
张扬承认自己有点被震撼到。
如果证件没问题，那宝友来这个交流会整活儿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就是要在参加会议的人里，筛选出那些潜在的买家。
张扬看了眼、正对着青铜羚羊雕像啧啧称奇的老头，宝友好像已经钓到鱼了？
“所以你现在卖这些东西，已经合法了是吗？”
“当然，以我们的资金，在战乱地区收买几个当地人还是很简单的。”
宝友冲张扬挑了挑眉，语气暧昧的说道：
“张大师，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团队？”
“你们团队？”张扬想到了埃及艺术馆那次的事。
因为涉及的文物太多，还和美丽国有关，刘队长汇报上去以后，省里直接来人了。
张扬本来都在考虑木乃伊开棺之后要怎么保存的问题，结果人家直接一面锦旗就给他打发了。
唯一的收获，可能是让以刘队长为首的刑警队众人笃定了一件事：
张馆长这人不错，能处。
现在，宝友又想拉自己入伙，只不过从古埃及的文物，换成了苏美尔文明的文物。
“算了算了，我就是来凑凑热闹。”张扬暂时拒绝了宝友的好意。
“没事，我理解。”
宝友对张扬的反应早有预期，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张扬：
“您要是想通了，随时和我联系，我任何时候都愿意和您合作。”
张扬看了眼名片上的信息，某国际艺术品交易公司，崔总。
上面没写办公地点，连个正经的邮箱都没有，就一个联系电话，一看就是皮包公司，甚至可能是空气公司。
但就是这样的人，正打算把一大批苏美尔文明的文物，通过展览的名义运到国内，然后悄无声息的在国内市场消化掉。
果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大爷那边已经把玩的差不多了。
他轻轻咳嗽一声，引起两人的注意后，走到崔总对面，慢悠悠的说道：
“我瞧着，这件青铜器，怕是有点儿不对哦。”
“哪儿不对？”
“器型、包浆、还有青铜的材质都不太对，我觉得吧……”
“哈哈哈。”崔总直接听笑了，打断对方：“你可别觉得了。”
“老爷子，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在台上说的很清楚，这东西是专家鉴定过的。”
“说来也是巧，这位专家就在现场，虽然您一把年纪了，但是该打的脸还是要打哦，您可要站稳了！”
“来，张大师！”
“……诶，张大师人呢？”
崔总突然发现，刚才身边的那么帅的一位帅哥，突然就不见了。
与此同时，在会议室里，由于有高姐这个社牛在，四个人都有了座位。
张扬坐下后，随手把崔总给他的名片递给了楚子强。
“这是你的新马甲吗？”小楚看着名片上的身份问道。
“不是，这是个国际文物贩子，不过他们卖的都是国外的文物。”
小楚听完张扬的解释后，饱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扬哥，你现在的渠道这么广啊？”
“什么渠不渠道的，人家卖的都是些西亚的青铜器、壁画、陶罐之类的东西，买他的宝贝就图个新鲜，反正我是没啥兴趣。”
“我给你这个名片，是让你找人注意下，小心人家走的时候，顺道把国内的文物薅走了。”
“哦～”小楚恍然大悟：“就像出租车跑长途是吧，返程空车太亏了，所以沿途都想载人。”
“差不多是这个道理。”张扬点了点头。
台上，交流还在继续。
可能是因为有崔总打样，现在上台的人，都开始使用道具了，
大家都是来参加论坛的，谁还不知道带点自己的珍藏呢。
有人直接回酒店把行李箱拉了过来，当着大家的面，把收藏的宝贝取出来展示。
“老板，怎么突然感觉有点变成鉴宝大会的趋势啊？”高姐小声在张扬耳边嘀咕道。
“因为学术上的事，大家谁也说服不了谁，但是收藏就不一样了，是真能分出高下的。”
“那他们拿出来的是真的吗？”
高姐指着台上的三足袋足陶鬶（gui一声）问道。
这种红陶的陶鬶，算是良渚文化的标志性文物之一，在江浙地区的很多博物馆都有收藏。
造型和陶鬲或者青铜鬲有点像，底座都是袋形足，只不过陶鬶多了把手和方便倒羹汤的口沿。
“当然是仿品了。”
张扬心想，如果是真的，那今天会更热闹。
“不仅是仿的，而且仿的还不是良渚文化。”
“应该是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张扬憋着笑解释道。
台上的中年人还在介绍他藏品的来历，殊不知说的越多，偏的越离谱。
一旁的楚子强，时刻关注着张扬的反应，听到他说，台上拿出来的东西源自大汶口，小楚疑惑的拿出了他前几天在浙省博物馆拍的照片。
好奇怪，馆藏文物和这件陶鬶真的很像啊。
“别疑惑了，这两种文化本来就有交集，只不过大汶口文化的陶器，对神鸟的图腾崇拜比较明显。”
“你看台上老师那件陶鬶，像不像一只昂首伸喙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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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