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7501瓷啊。”
老唐刚从柜子里拿出茶叶罐，看到张扬和小楚的表情，自觉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靠过来解释道。
“两位这个年纪，可能没听说过，这7501瓷，号称是当代御窑，曾经是给领导专用的生活用瓷，一共就一万多件。”
“数量上，工艺好，珍贵得很。别看只是个痰盂，现在的市场价也要十几万呢。”
“当代的瓷器，卖这么贵？”
小楚没听说过7501瓷，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
“不是卖的贵，是本来就值这个市场价。”老唐耐心的解释道，“咱们先不聊它本身的材料已经绝版的问题，您就说，上面的纹饰好不好看吧？”
“好看倒是好看……”楚子强应承着老板的话，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看向了张扬。
“看我干嘛，这个我也不懂啊。”
张扬假装无辜的摇摇头：“我是研究古董的，这种算是现代的艺术品，我真不知道其中的门道。”
其实张扬不仅懂，甚至他自己家里就收藏的有7501瓷。
那还是陈彦光送给他的。
之前榜一大哥在景地镇买了个房子，里面就有前任主人留下的7501瓷，陈彦光为了感谢张扬帮他鉴定，特意寄了一套过来。
不过说实话，张扬觉得东西挺碍事的。
这类瓷器本身的用途是日用品，但是实在太值钱了，根本舍不得用。
卖也不能卖，毕竟是陈彦光的一番心意。
至于老唐这件痰盂……
张扬觉得，存在有一种可能，它就是真的痰盂。
生产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
只是很巧，它也是白瓷的釉下彩，同时上面印的是7501瓷里比较出名的“翠竹梅花”图案。
这玩意儿能被认错，还被放在专门的柜子里保存，只能说老唐的想象力很丰富。
“真不懂假不懂啊？”小楚非常小声的凑到张扬耳边问道。
察觉到对面的老唐投来疑惑的目光，张扬笑了笑，用正常的音量回答道：“不是，哥们儿，你喜欢就买呗，怎么你楚大少还心疼这点零花钱？”
“算了算了。”听懂了张扬的言外之意，小楚连连摆手，“等我老了，再给自己置办这玩意儿。”
“哈哈哈，其实这东西说是凤尾尊，也有人信的。”
老唐在旁边陪笑了两句，说的更像是玩笑话。
他倒也没急着劝楚子强就买这件痰盂，人家是老江湖了，还是很能沉得住气的。
“两位继续吧，我这茶还没开始泡呢。”
“还是我来吧。”老板娘接过老唐手里的东西，指了指柜台，“你陪着客人好好聊聊。”
“谢谢大姐。”张扬和小楚同时冲大妈点了点头。
“客气客气，慢慢选啊，我们这里好东西多着呢。”
“您二位随便看，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
老唐非常恭敬的站在一旁，配上那身长衫，味儿对了。
柜台里，紧挨着痰盂的，也是件瓷器。
一件瓷枕。
看造型和纹饰，应该是奔着仿磁州窑去的。
毕竟瓷枕里最有名的就是磁州窑了，不少市级的博物馆，都拿磁州窑的瓷枕当镇馆之宝。
究其原因，是因为相比于普通的瓷枕，比如青花的、原始青瓷的、白瓷的，只有磁州窑的枕头，上面会有传统水墨画的纹饰。
宋元时期的瓷器工匠，将传统国画和瓷枕结合，让磁州窑的瓷枕更具艺术性。
眼见张扬的注意力在瓷枕上挪不开，老唐觉得有戏，赶紧凑上来开口介绍：
“怎么样？这件可以吧？”
“正宗磁州窑的虎形瓷枕，还是白底黑褐彩莲纹的，这是我从一位落魄的贝勒爷的后人家里收来的，肯定是真东西。”
“两位要是想要的话，我只要这个数……”
老唐比了个很内行的手势。
可惜，张扬和小楚根本看不懂。
那种商人在衣袖里用手势议价的方式，只存在电影中，现实里，十几万的生意比个手势就决定，也太抽象了。
“您说，这是从贝勒爷后人手里收来的？”张扬嘴角含着笑问道。
“对啊。”老唐不停的点头。
“您二位也别觉得奇怪，其实在这燕京城里，各种前朝的皇亲国戚，海了去了。单就说上个月，我在公交车上还遇到一大妈，自称自己是正白旗呢！”
“我不觉得奇怪啊。”楚子强摇摇头，“实不相瞒，我祖上是曾经的楚王，八旗子弟什么的，见到我还是得往后稍稍。”
“牛的。”张扬忍住笑给小楚竖了个大拇指，接着指着玻璃柜台里的瓷枕说，“老板，伱这个瓷枕，说句实话，好像不太对。”
“啊？不对？”
“是的，宋元的磁州窑基本都是出土的，没有传世一说。但是您这件，上面一点儿土沁都没有，我怀疑你可能被那个贝勒爷的后人给骗了，他真实的身份恐怕并没有那么高贵。”
“有道理啊。”小楚赞同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今年是2024年，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就算真姓爱新觉罗，家里值钱的东西应该也早就卖光了吧？”
“这……”老唐挠了挠头。
他当然知道这件东西是假的，能支棱起这么大的古董店，他这点儿眼力见还是有的。
老唐疑惑的是：
这两人说话这么直接的吗？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武德，一点儿规矩都不讲的啊。
就算是假的，也不应该当着面说吧，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规矩，看破不说破。
老唐心想，可能真是碰上二愣子了。
他看张扬和小楚的眼神不自觉得变的奇怪起来。
看来简单的饵，两个人是不会上钩了。
“没想到啊，两位年纪轻轻，竟然这么有眼光。”老唐装模作样的感慨了一声，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这样，直接来看我们店的镇店之宝吧？”
“什么意思？除了镇店之宝，剩下的都是假的，不用看了？”楚子强满脸疑惑的问道。
老唐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还好，他瞬间想到了怎么解释：“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这些镇店之宝，品质都是我自己能保证是真品的。”
“我干这一行也有些年头了，多少还是有点心得的，像瓷器什么的，我只能看个大概，但是鼻烟壶这一块儿嘛，我在整个大柳树都有名号。”
说着说着，老唐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看得出来，他确实很自信。
张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最中间的那个带橱窗的柜台，被划分成了一个个的小格子。
每一个小格子里，都放着一件鼻烟壶。
涉及到的鼻烟壶种类，几乎把张扬见过的、能想到的，都一网打尽了。
这里鼻烟壶的材质包括和田玉、翡翠、陶瓷、铜、葫芦、琉璃、紫砂、水晶等等。
基本上，古代容器常用的材料，鼻烟壶都用上了。
“两位，上眼瞧瞧？”老唐脸上带着笑说道。
楚子强没说话，而是侧过来先看了张扬一眼。
“人家让你上手看看啊，咋滴，害羞啦？”张扬对小楚摆了摆手，让他自己玩。
鼻烟壶确实是清代到近代古玩中的精品门类。
当年能用得起好鼻烟壶的人，多少有点家产或者社会地位，对这类东西的审美要求很高。
再加上清朝三代皇帝，康熙、雍正、乾隆三位，都是鼻烟的忠实爱好者（玻璃鼻烟壶就是康熙让工匠倒腾出来的），导致整个清代的鼻烟壶，都是奔着艺术品去的。
这也是当年一件鼻烟壶能拍出500万的原因。
但是到了现在，某种程度上，鼻烟壶已经是和邮票一样，在急速走下坡路的藏品类型了。
没办法，现代社会（除了雪区）根本没有鼻烟的需求；
同时，鼻烟壶的器型太小，摆在古董架上，客人要凑到跟前，有的甚至要用放大镜，才能看出东西的巧妙之处。
两种因素加起来，直接导致鼻烟壶的价格也并不太高。
普遍在小千到中万的价位。
以小楚目前的身家，这一柜子的鼻烟壶，就算全都是真品，他也负担的起。
张扬这才让他随便上手。
“随便选吗？”
“那我想先看看这件，像竹子的那个。”小楚一眼就相中了柜子里原谅色的鼻烟壶。
老唐很快把东西拿了出来。
一件外表装饰有竹叶花纹的鼻烟壶，是玻璃胎的，竹节状，外面加上了珐琅的颜料。
造型这么奇特，纹饰又这么素雅，一看就是雍正一朝的东西。
“诶？这个盖子可以扭开的吗？”
小楚发现盖子可以扭动，有种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感。
“可以啊，您尽管上手。”
看到老唐应允，张扬也赶紧凑了上去，从兜里拿出手机假装拍照，实则是在录像留证据。
免得等会儿盖子一扭开，整个鼻烟壶完全碎掉，直接被讹上。
事实证明，是张扬自己多虑了。
这鼻烟壶设计的挺合理的，盖子拧开之后，中间竟然还自带一个白色的玻璃勺子，固定在盖子的正中央。
原来鼻烟壶里面是这样的，张扬也是第一次见。
“老板，这个如果我要买的话，大概要多少啊？”
“这是正儿八经雍正的东西，您要是诚心想要的话，这个数……”
老唐这次的手势大家都看懂了，一个大巴掌——五千。
肯定不是五万，铜鎏金的卖五万还差不多。
“看来鼻烟壶市场确实不怎么景气啊。”张扬在心里说道。
这样一件异形的鼻烟壶，在市场上很有可能是孤品。
起码张扬没见过类似的东西。
而且它还是雍正时期的真品。
虽然可能不是御用的，但是清代的玻璃器皿，几乎都是清宫造办处玻璃厂生产的。
所以清三代的玻璃鼻烟壶，和御窑瓷器是很接近的工艺水准，尤其是在造型和纹饰上。
这样的珍品，竟然就值五千？
那确实没落了。
“行，那这件先放着。”小楚没说买，也没说不买，他还想再比较一下。
“老板，帮我看看那件玉米的吧！”
看到老唐把东西拿出来，张扬瞬间在心里确定，这应该也是一件孤品。
造型太有梗了。
这件玉米造型的鼻烟壶，拿出来放在手里才能确定，这是瓷胎黄釉的，和乾隆时期的黄釉碗很像。
但是它的烧制难度，比普通瓷器高得多。
唯一可惜的是，它的盖子，竟然是庸俗的翡翠。
如果换成粉红色玉米须的形状，这件宝贝将是绝杀，完全可以拿鼻烟壶届的最佳造型奖。
“这个好啊，老板你要多少？”小楚继续问价。
“还是那句话，你们要是诚心想要的话，五千块拿走就行。”
“老板，你这里面有哪一件不是五千的？”张扬主动开口问道。
老板完全不分析的就给出了价格，这给了张扬一种错觉，那就是：这个柜子里所有的鼻烟壶都是一口价。
什么情况下卖家会一口价呢？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里面其他东西的真实价格，都低于五千的时候。
属于是谁花五千谁上当。
“嘿嘿，差不多，除了那几件翡翠和籽料的……”
老唐随意的挑了几件，给张扬和小楚介绍了一下。
翡翠鼻烟壶很好理解，现在市场上翡翠的价格本来就贵，就算只按翡翠的价格卖，也不可能低于五千。
至于籽料鼻烟壶，张扬也是在老唐指明后才发现，好家伙，竟然有鼻烟壶，是在一颗和田玉的带皮籽料里面，硬掏出来的。
顶上盖子的部分，还镶嵌了一小株牛血红的珊瑚，用来做盖子的钮。
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所以老唐对这件籽料鼻烟壶报价十五万，张扬完全不意外。
和田玉籽料本身就差不多十万了，再加上红珊瑚和工艺，价格好得有点童叟无欺的感觉。
听完老唐的报价，小楚拉了拉张扬的衣服，同时示意老板：“不好意思啊，我们两个人商量一下。”
“扬哥，怎么说？买五千的，还是买十五万的？”
“都可以啊，这位唐老板，在鼻烟壶上是专业藏家，市场价这一块，你玩不过他的，想捡漏就肯定会被他挣钱。”张扬小声的回应道。
“我建议你选自己喜欢的就行。”
“这么悲观吗？”小楚有点不相信这是张扬说出来的话，“咱们不是来捡漏的吗？”
“要捡漏的话，得我们自己挑，不能老听他讲啊。”
“那行，我听扬哥的。”
小楚点点头，最后选了一件天然葫芦做成的鼻烟壶，外面雕刻有八骏图。
事后，张扬问起小楚选这件东西的原因，楚子强回答说：
“这东西是所有鼻烟壶里最大的，我准备买回去，给我爷爷当酒壶。”
“一天最多就喝这一小壶，严格把控酒量。”
“可是如果有烟草味怎么办？”张扬反问道。
“那又赚了，我爷爷刚好也是烟枪，烟也可以戒了，岂不是一举两得？”
“确实。”张扬点点头，“做你爷爷真的老享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