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上,不知何时飘出来黑色的浓雾,越来越浓,浓得看不清河岸两处的黄沙漫天,也看不清下方河水里的魂魄。
不知行驶了多久,眼前的景物才渐渐清晰起来。
放眼望去,只见脚下是清澈蜿蜒的小河,河两岸是街市和民居。
黛瓦白墙的建筑、青石板的小路、袅袅的炊烟……一切的一切,都和他们刚到女儿国时的小镇子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是的,这里人不全是女人,还有男人。
叫卖的货郎是男人、酒肆门口的跑堂是男人、四处玩闹的小孩也是男人。
倒是女孩比较少见。
但好歹也是有男有女,看起来算是比较正常的世界。当然,也仅仅只是“看起来”而已。
一晃眼,桑非晚和俞北冥脚下的小船就不见了。
他们二人不知何时站在小镇的青石板路上。
清晨,刚下过雨,青石板的小路格外湿滑。
远处,大着肚子的妇人才刚走两步,就滑倒在地。
她扶着肚子,痛得汗湿衣衫。
不多会儿,女人的丈夫来了。
看到满地散落的湿衣服,男人用责怪的语气说:“洗个衣服都洗不好,还撒了一地又给弄脏了。你真是没用!”
女人说:“我肚子好痛,恐怕是动了胎气要生了!”
男人眼眸一亮,欣喜地说:“呀,我儿子要出来了!阿英走,我们快回家去!”
男人一手提着装衣服的桶,一手搀扶起妻子。
女人艰难的迈步走着,汗水也越来越多。
可男人看不见她的苦难,还在期许地说着:
“你的肚子这么大,我儿子肯定是个大胖小子。该给他取个什么名儿好呢?”
“我娘说是贱名好养活,要叫他铁娃。”
“阿英你觉得铁娃这名怎么呀?算了,问你干嘛?你又不懂!”
“就叫铁娃了!”
“你走快一点呀,可不能把我儿子生在大街上。”
在即将消失在转角的那一刻,那名叫阿英的女人,忽然转头向后看了一眼。
桑非晚这才看清阿英的容貌,模样娟秀,没有一丝鬼气。
这阿英就是带来他们来这里的船娘,那个在子母河上徘徊了上百年的可怜的孤魂。
阿英在床上痛苦地哀嚎了整整两天两夜后,终于生下了孩子。
丈夫小心翼翼地揭开了抱被,看清孩子两腿间的东西后,咧嘴大笑:
“是个带阿把的!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
婆婆则双手合十,感激地说:“老天保佑,我们家后继有人了!”
这时,里屋的接生婆突然又抱了个孩子出来:“恭喜你们,一胎两宝。”
男人接过第二个孩子查看,看清孩子的性别后,笑容顿时散去。
“怎么是个丫头片子?”
接生婆走后,婆婆和丈夫原本的好心情,也因为丫头片子的到来,而被冲散了大半。
“今年家里收成不好,一家人都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突然多了两张口,可怎么养活呀?”
婆婆愁眉苦脸地叹气。
“要两个都是男孩儿也就算了,男孩儿长大了还能卖力气给家里赚钱,能把家里的这片天地给顶起来。丫头片子长大了,那就是别人家的媳妇,白养十几年,一点儿用没有。”
在唠唠叨叨声中,男人一狠心,忽然把女婴抱起来就要往外走。
阿英听到孩子的哭声,急忙拽住丈夫的胳膊:“你要把女儿抱去哪里?”
男人道:“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那么多粮食养这么多张口?不如趁着刚出生感情不深,扔到外面。兴许有好人家捡去,还能平安长大。”
阿英哭着说:“你亲生的孩子都不想养,丢到外面哪还能平安长大?田埂上、河滩里的弃婴,又有哪一个能活?”
“当家的,我求你留孩子一条命!往后我少吃一点,总能把娃养大。”
“不行!”说话的是她的婆婆。
同样是女人,同样经历过苦难。可此刻,面对儿媳的祈求和孙女的性命,她的心肠冷得叫人心惊。
“不是我们心狠,实在是生计艰难。去年才遭了灾,我们一家人都差点儿饿死。现在虽然缓过来了,可粮食依然紧张。若不舍弃一个,两个娃娃都难养活。不舍弃丫头片子,难道你还想舍弃儿子?”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不都是我怀胎十月,血脉相连的骨肉吗?我怎么舍得……怎么舍得呀!”
似乎是感应到母亲的悲伤,两个襁褓里的孩子也哇哇大哭,为自己生在这样一个吃人的时代哭泣,也为即将到来的悲惨的命运而哭。
片刻之后,男人忽然对他娘道:“对了娘,听说后山的财运潭里供着潭神,求财特别灵验。我们也去求一求。只要有了钱,再多生几个孩子也能养活得起。”
说着说着,他的眼神就亮了起来:“隔壁大牛家,原来穷得都揭不开锅。后来他媳妇儿去了潭神洞,他们家顿顿都能吃白米饭,偶尔还能闻到荤腥味儿。”
阿英道:“可我听说,去那地方短则一年,长则三五年。孩子怎么办?都说那潭里有潭神,能赐给人财运。可潭神到底是什么?”
男人挠着头,显然也不知道什么是潭神,最后把目光望向他的母亲:“娘,你知道的多。潭神的事是不是真的?”
老人不说话了,垂着眼帘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娘,你怎么不说话了?”
老人幽幽抬眸,看着襁褓里的孙女:“是真的,去了就有钱。”
她对刚刚生产的阿英道:“你好好养身体,等孩子断奶后,你就去侍奉潭神。只要你肯去,这个丫头片子就留下。”
“好,我去。”
阿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而她的丈夫当晚就被婆婆叫到隔壁房间,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出来之后,男人神色消沉,一个人在门口蹲了半天。
此后一段时间,阿英对潭神洞的事情格外关注了起来。
小镇上,谁家的媳妇儿去了潭神洞,谁家的粮食突然宽裕了等等,她都会好奇地打听。
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一些她对于未知神明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