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洛在樊璃的提醒下,去唤醒那三名沉迷解题的定荒军优等生时,换来的是一片的哀鸣。
他只是将三人围观的阵图收走,于是关于此阵的种种记忆,就霎时从三人脑海中消失了。
常斐然错愕、嗟叹:“唉,山主,我们刚刚有了点灵感,这可实在是……折磨了些!”
宫道子满地打滚:“啊啊啊啊我就差一点就解出来了啊!”
马琮双目发赤,恳求道:“就五分钟,再给我五分钟就行,等我验证一下这个解法就好!”
王洛却全然无视了此等捶胸顿足之词——这破阵大赛的决赛题,难就难在似是而非,它看起来有多种取巧的解法,每一种都恰到好处的简单,只要堆积一下算力就必然能算出结果,只是时间问题。但其实每一种似是而非的法子都是陷阱。真将宝贵的时间和神识投入其中,那就正中老教授们的下怀了。
王洛自行推演过八十余种解法,其中一多半都比常斐然等人所用的更好,却仍得不出结果,此时只看一眼三人的解题过程就可以判定这三人连预赛都通不过,大可不必在决赛题上浪费人生。
于是他以山主的身份配合帅印,给他们三人下了明确的任务:尽快归队,并在纸质的地图上为他们标明了接下来的东向归家之路。
之后,王洛又将带来的几张由东区老教授们临时赶制的护身符箓塞给了常斐然,嘱咐他发挥好兵王职责,庇护好手下精锐,便不再多停留,带着樊璃启程寻找那诱饵去了。
樊璃手持花盘,神念沉浸,在王洛的护法加持下,施展出了一个精度前所未有的追溯术,令自家元神与原物主产生共鸣,而后下意识报出了舒泉的方位——不出意料,正在西边。
此时他们已经身处赤垄地区域,从山上向西眺望,那两原冲积而来的红色山丘仿佛近在咫尺,突兀生出的赤垄因为缺少植被覆盖,地貌一览无遗,却并不见有什么行人踪迹。
于是,王洛便不由将注意力放到了定荒结界以外,那占据了西边半个世界的荒原。
结论,似乎已是一目了然了。
仿佛是一记毫不遮掩的直钩,但其诱惑,的确又让人难以抗拒。
之后,王洛还是让樊璃认真捧着花盘,一路指引着向西行走,有王洛的腾跃术加持,樊璃当先走得很快,不多一会儿,便彻底走出了葱郁的林地,来到赤垄前。只是即将踏上前方红土时,樊璃忽然停下了脚步,面露惊异和迟疑。
王洛问:“怎么了?”
樊璃答道:“山主,刚刚我又行追溯法,这一次的结果,一下子变得具体了好多。不但是方向,我已经隐约能判断出距离了。”
“好啊,然后呢?”
樊璃说道:“泉儿现在就在咱们正西方向……二十里左右。”
以赤垄和青山的交界线为起点,再向西推二十里,已毋庸置疑的处于定荒结界之外了。
这个结果完全符合王洛的猜测,所以他并不觉意外。但樊璃却有些走不下去了。
“山主,太危险了。”她轻声而诚恳地说道,“我不知泉儿为什么会跑到结界外面去,但万一是陷阱……”
王洛说道:“若这里我不在,只有你一人,追溯到舒泉就在结界外不远,你去不去?”
樊璃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但答案仍是显而易见。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王洛笑了下,“就算真是陷阱,能奈何我的陷阱也没那么容易设计。以我如今实力,没有合体老祖级的古荒魔压阵,其余荒物就算来個成千上万也无济于事。而若是真有合体乃至大乘级的古物降临,那正好让我验证一下灵山南区的歼星神剑的锋芒。”
樊璃不得不争辩道:“但这前提,是一切前线机制都还正常运转。可现在前线就连军管禁区都破绽百出,山主你如何保证歼星神剑能如臂使指呢?”
王洛认真凝视着樊璃,发现她此时的担忧确是发自真心,便说道:“当然不能保证没有意外,但严格来说,歼星要塞建成,神剑磨砺锋芒之后,其实随时都有那么亿万分之一的概率因某个零件的故障而剑光暴走,可诛大乘的神剑将以自毁的方式释放出足以撕裂天地的剑芒,届时就连灵山都难保无恙,而区区数十里外的茸城,很可能直接团灭半座城。”
“!?”樊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然后眨了几次,却都没从王洛脸上看到半点戏谑笑意。
于是她不寒而栗,双手忍不住掩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来。
王洛又笑,伸手指向樊璃:“要说意外,你体内那颗诗情画意丹,又何尝不会出意外?虽然你根基扎实,显然是书院的优等生,但金丹也不是完美无瑕的,平日有正常仙盟律法庇佑,再辅以灵食滋养,当然不会有问题。但身处赤垄地,律法庇佑断绝,又受了伤动摇了真元流转,你知不知道自己的金丹随时有崩塌炸裂的可能?虽然可能性大概只有亿万分之一,但在这个意外几率被急剧放大的环境下,炸丹的可能会变成多少,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樊璃脸色更白,不由伸手摸了摸小腹。
“但你也不可能因此就舍弃金丹,从此沦为凡俗吧?何况伱性命早寄托在金丹上,真取了金丹,当场就要殒命了。意外的存在,的确让人很难受,但因为意外而放弃常理,那你就连难受的资格都没有了。所以,该做什么,就照常去做什么。意外发生了再考虑随机应变。不要一上来就逆向思维,把正经事也荒废了。”
樊璃闻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而后仍下意识地用手抚摸着小腹,仿佛担心它真的会炸裂开来。
王洛又笑道:“不过,就算我这么说了,你也多半听不进去。因为人们的天性,就是更加重视意外,而非意外之外的常理。当你意识到金丹可能会炸,就会不断脑补炸弹的画面,最后连正常的真元流转都忘记了。”
樊璃又点点头,勉强把手拿开了,但真元流转的确仍有些许滞塞。而对此,她更是不由赧然,只觉自己在纯纯拖累别人。
王洛于是劝道:“说来,常斐然那几个解题人,其实也是一样的毛病。”
听到常斐然,樊璃有些好奇地抬起头。
王洛解释道:“刚刚那题,其实你也看了吧?那题的精髓处,就在于题目似是而非,让人误以为可以用一些相对简单却不那么常规的办法解出结果。而这些优等生,几乎人人都掌握了若干非常之法。一旦选定方法,开始以此解题破阵,又会发现初时的许多难关,根本势如破竹,最后只差一两个环节就能让一切豁然开朗……”
“当然,这最后的环节,其实根本无从逾越,只是这种临门一脚的感觉也最是难忍,很多人都会在门前疯狂地自欺欺人,甚至什么逻辑严谨都顾不得了,下意识脑补出许多理由,说服自己坚持这条路走到底。比如说自己掌握的这种非常法,霎时就能将进度推进至只差临门一脚,显然是一种吉祥预示!再比如若干年前的大赛中就有人与自己情况类似,意外选中了一种非常规解法,最终一举破阵夺魁,而自己与之相差的就是一份坚持……总之,人们有一百个理由相信意外会发生,却说什么也不肯承认是自己的硬实力不足,大赛冠军和自己根本没缘分。”
说到此处,王洛忽然顿住。
樊璃正听得出神,甚至逐渐放下了自己对意外的执着,此时故事戛然而止,让她不由露出好奇目光。
“说到先入为主,我倒是有个想法……你那闺蜜舒泉,应该是个心思活跃的人吧?”
樊璃点点头:“泉儿她一向很机灵。”
“那就好。”王洛说着,又取出铁军帅印,真元和神念注入其中,萌发宝光。而光芒映照下,他的面容身形似水流一般蠕动,转眼之间,竟已变身为玄甲青氅的神锋营战士,马琮!
而且这一变,变得不单单是外形,就连神态气质和真元波动,都和马琮一模一样,让樊璃目瞪口呆。
“王,王山主?”
却见“马琮”闻言做出惊诧状,转头向后看了半晌,问:“王山主来了?不会吧,他坐镇灵山,轻易不会来前线啊。你可是看到什么幻觉了吗?需不需要定心符箓之类?马上要越过赤垄,你不曾受过专业训练,还是多加小心些。”
樊璃见对面一言一行竟完全都是马琮模样,更是惊诧翻倍:“你,你在说什么?刚刚你,我……”
下一刻,王洛脸上才洋溢出异样的笑容。
“哈,看来我这化身还挺成功的。”
“啊?”
于是,王洛才解释道:“定荒军帅印中寄托着百万军魂,这既是对每一位掌握国家暴力之人的必要约束,也是让为将者能更好的云集全军之力。持此印者,可以调用任意一人的军魂,短暂获得对方的神通本领,虽然效果是因持印人的修为而有很大浮动。但以我如今实力,模仿一名普通的神锋营精锐,还是绰绰有余的。”
樊璃不解:“可是,为什么?”
王洛说道:“只是想看看,当诱饵发现自己钓上来的并非大鱼,而只是鱼苗的时候,会作何反应。”
樊璃顿时恍然:按照原本的剧情,应该是王洛陪樊璃来找舒泉,但也有一种可能,是王洛没有亲赴荒原,而是委派一名神锋营战士代自己前往。
神锋营以锋为名,其职责本也包括了随时突入荒原执行紧急任务,所以马琮的出现合情合理。反而灵山山主不应随时离开大本营,更不该轻易涉足荒原,所以……
“可是,你现在与我说了……我没有信心能配合地很好啊。”樊璃轻声道。
王洛笑笑:“放心,我会帮你。”
之后,他伸手在樊璃面前画了个圈,引导着她的视线游走,片刻间就令樊璃失神。
啪!
一声响指后,樊璃如梦方醒,目光茫然四望,而后聚焦到面前的人身上,有些瑟缩地低声道:“马将军……”
王洛正色道:“请唤我名字就好,将军称呼实在担当不起。”
言毕,又似按捺不住,补充道:“当然,叫我小马也无妨。”
“那,那小……马琮。”樊璃仍显得瑟缩,“咱们距离泉儿已经不远了,可是……”
王洛笑了笑:“放心吧,哪怕是在结界之外也无妨,其实从拓荒开始,走出结界的人就不在少数。除了我们这些需要亲赴荒原执行任务的军人,也有不少民间人士。有些合法,有些违规,但总归荒原上并不缺人类的足迹。这里距离文明疆域很近,风险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咱们尽快找到你朋友,将她搭救回来。好过在此地一步三迟疑。而且,就算不是为了响应你的求助,我们也不可能放任有人在结界内外自由出入,总要找到当事人的。”
说完,王洛主动伸出手,以真元御气助樊璃腾跃,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就登上了眼前的赤色小丘。
站在山丘顶端向西眺望,可以清晰地看到茸城西进,文明疆域覆盖荒原的壮丽景象。脚下大地仿佛化身成了一头鲸吞巨兽,缓慢却坚决地将前方的整个世界一寸寸吞入腹中,任何挡路的丘陵、山脉、荒芜植被,都会在拓荒之势前被碾为齑粉,消化成最纯净的仙灵气息,以滋养天之右的文明。
而距离如此近时,荒原的景象也变得格外清晰。
仿佛是畏惧茸城巨兽的逼近,那些本应栖息在荒原上的魔头、异兽们,纷纷退避到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下一片死寂的领土。
然后,就在这片血色平原上,有一顶小小的帐篷悬浮在半空,并以稳定的速度向西漂移,维持着和定荒结界的距离。
那帐篷和王洛樊璃所处的赤丘,大约有近二十里,但其间一马平川,毫无遮挡,因此王洛运起目力,便能清晰看到帐篷的模样。
那是顶颇为专业的野外防护帐篷,帐外还悬着几顶可以短暂定荒的浮灯,使得身处荒原也足够安全。此外,帐中则点亮着烛光,映出了帐中人的婀娜身影。此时她正对着一枚花盘手舞足蹈,那兴致勃勃的情绪,间隔十余里也能一目了然。
“好家伙,这么滋润的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