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夜幕的包裹下,从临市赶回到S市,在车上坐着三个人。
开车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的脸上虽然有些疲惫,但是,嘴角的那一抹笑容却始终浮现,看的出来,男人的心情很好,而一个和男人差不多年龄的女人,坐在副驾驶上,她转过头,看着坐在后排,大约二十出头的女孩,两个人真的很相似,她们正在小声的聊着什么。
“小菁啊,工作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也给我们领导打了招呼,你怎么不去呢,非要考什么公务员?”女人爱怜的看着女孩,语气有些责备的说道。
“妈,当公务员不好吗?朝九晚五的工作,既安稳,又轻松,而且还是铁饭碗,不必在你公司上班强吗?”女孩略带撒娇的语气说道。
“公务员是不错,可是,妈都跟人说好了,为了安排你的工作,我和你爸可花了不少钱,请人家吃了好几次饭呢,那可是你妈半个多月的工资呢。”女人还有些不依不饶的说道。
“爸......”
女孩从驾驶座的后面,伸出手搂住了开车男人的脖子,撒娇的喊道。
“别闹,爸爸正在开车呢,撞到人就不好了,坐好。”
说完这句责备女儿的话,男人又转过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上的女人,说道:“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既然她想要考公务员,就让她考呗。”
“你啊,就知道惯着她,她迟早会被你惯坏的,我看到那个时候,有谁愿意要她。”女人还是有些不满的说道,不过,脸上多了一丝笑容,还有几分无奈。
男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笑容灿烂的女儿一眼,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我们的女儿啊,长大了,也有人要了。”
“什么?小菁谈恋爱了?男孩叫什么啊?多大?家是哪的?做什么工作啊?人怎么样啊......”
也许,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样,他们在孩子出生的时候,除了刚为人父母的喜悦之外,就开始为孩子接下来的一切做准备,当孩子长大之后,还是单身的时候,他们总是想着,得赶紧给孩子找个对象,让他们结婚,结婚了,又催着他们要孩子,然而,当他们得知自己的孩子有了对象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样。
面对女人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女孩的脸先是一红,随即有些恼怒和嗔怪的瞪了男人一眼,然后,无奈的喊道:“妈......”
“男孩叫什么啊?你们什么时候开始谈的恋爱?”女人转过身,眼睛死死的盯着女孩的眼睛问道,语气带有几分责备和审问的驾驶。
“他叫陆建伟,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在一起的。”
也许是没有把自己谈恋爱的事情告诉母亲,女孩不敢和女人对视,她低着头,红着脸,小声的说道。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女人问道。
“三年多了。”
“同居了?”
女孩先是诧异的抬起头看了女人一眼,显然,女人的这句话让女孩既感到诧异,又感到害羞,不过,她还是点点头。
“哎......”
看着重新低下头的女儿,女人的脸色变得极其的难看,良久之后,她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跟妈说一声呢?”
说完这句话,女人不再看着女儿,而是转过头,狠狠地瞪了开车的男人一眼,把一肚子的火儿都撒向男人,吼道:“李淳安,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父女两个人合起伙来骗我是吧?”
女孩看到女人把目标转移到父亲身上,刚才还在想该怎么跟母亲解释这件事她,顿时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有些责怪父亲的她,现在反而有些感激父亲了。
面对女人的责问,男人只是苦笑两声,摇摇头,没有说话,沉默着开车,显然,他也有些后悔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告诉女人了,但是,孩子大了,她们也有了自己的生活,谈个恋爱也属于正常的事情,他也是才知道不久,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男人曾经悄悄地看过那个男孩,人长得一般,但是对女儿很好,是个不错的男人,既然女儿喜欢,他也就不在说什么了,再说了,谁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呢?
想到这,男人从后视镜,又看了一眼正在幸灾乐祸看着自己的女儿,不由得觉得好笑。
“什么时候把他带回来,让妈看看......”
“咚......”
就在男人从后视镜观察女儿的表情,想着她该怎么跟她妈解释的时候,就在女人重新转过头,询问女儿的时候,车子一个剧烈的摇晃,随即,车子就开始不受控制的翻滚起来。
“啊......”
“呲啦......”
“咔嚓......”
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闷响,车内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呼声,随之就是车体和坚硬的地面发生的碰撞声,摩擦声,还有挡风玻璃破碎的声音。
坐在后排的女孩,身体随着车子的转动翻滚,也跟着在车内翻滚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当车子好不容易停止翻滚的时候,女孩感觉眼冒金星,浑身都疼,她的左眼一片血红,右眼一片漆黑,模糊的能够看到几个光点,而她的右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流淌,湿湿的,滑滑的,黏黏的,让她很不舒服。
女孩大脑一片空白,耳边一片嗡鸣,她似乎听到了微弱的呻吟声,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以及忽近忽远的警笛声,还有车门被人敲打的声音,她看不到任何东西,大脑嗡嗡作响,她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被什么东西黏住了,怎么都睁不开,她想移动身体,可是,身体却重如千斤,全身就像是散了架一般,怎么都移动不了,她内心深处,感到了深深地惶恐和不安,她想要呼叫,喊爸爸妈妈,可是,当她张了张嘴,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发出咕咕的怪声,绝望、恐惧、不安等等负面情绪,一刹那就淹没了女孩,她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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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个很温馨很浪漫的梦,在梦里,她看到自己穿着洁白无瑕的婚纱,手捧着鲜花,挽着父亲李淳安的胳膊,走在鲜红的地毯上,一步步走向那个穿着军绿色的军装的男人,男人是陆建伟,他正微笑着看着自己,随着浪漫的音乐响起,在周围人那羡慕和祝福的眼神注视下,她缓缓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当李淳安微笑着把女孩的手交给那个男孩的时候,这是一种托付,一种信任,一种传递,一种祝福。
女孩的手被男孩握住,她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在周围人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也是最漂亮的女人。
然而,这种幸福的感觉还没有持续几秒钟,眼前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周围人开始变得模糊,红色的地毯变成了会动的血海,而父亲李淳安,突然全身着火,在火焰当中剧烈的扭动挣扎,而母亲王亚梅全身插满了玻璃的碎片,在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滚动着,哀嚎着,而刚才还紧握着自己手的男人,却早已经不再自己的身边,她回过头去看,只能看到他那渐行渐远的背影。
女孩低头一看,发现自己那洁白无瑕的婚纱,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件正在滴血的衣服,而这些鲜血正是从她身上滴落下来的,她手里拿着的鲜花,也不再是鲜花,而是一颗人头,那是一颗没有左眼和右脸皮的女人的人头,人头唯一的眼睛,正在恶毒的看着自己。
女孩吓得不轻,她连忙把手里的人头丢到地上,人头就像是一个皮球一般,在变成血海的地毯上,不停的滚动着,最后,人头碰到一个桌子角,停了下来,人头刚好正对着女人,那仅剩的右眼,还是恶毒无比的看着女人,嘴角开始缓缓地流血,嘴角上扬,看起来格外的恐怖和阴森。
“啊......”
伴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惊呼,女孩睁开了眼睛,她首先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板,鼻子里闻到的却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而耳边却想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醒了。”
随之,女孩感觉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这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她不认识他。
“我这是在哪?”
女人在看到这张有些模糊的人脸的时候,她的脑海当中,出现的第一个想法。
女人挣扎一下,想要坐起来,然而,她悲哀的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动了,这个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了,她开始感到茫然,不知所措,还有深深地,挥之不去的恐惧。
在女人醒过来之后没多久,几个穿着警察制服的人,来到了病房,例行询问了她几个关于车祸的问题,而女人知道的也不多,警察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多问,临走时,为首的那个警察告诉她,李淳安死了,王亚梅成为了植物人,而肇事者当场抓获,很快就会被提起公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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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一个头上缠着纱布的女孩,半靠在床上,一个女护士正在小心翼翼的给她拆纱布,进行换药。
也许是女护士的动作略微的重了一些,女人的脸上出现了一阵扭曲,右眼皮剧烈的抽搐起来,显然,她感到了疼痛,然而,女人的眼睛却毫无波澜,十分的空洞,任由女护士在自己的脸上进行操作。
“嗯,恢复的不错,新肉已经长出来了,不需要再缠着纱布了,你要不要看看?”
女护士在拆完纱布之后,盯着女人的脸看了一会儿,柔声说道,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圆形的小镜子。
女护士的话把女人拉回了现实,她先是茫然的看了一眼女护士,然后,就看到了女护士手里的镜子。
女护士犹豫着要不要把镜子递给女人的时候,女人却抬起手,从女护士的手里拿过镜子,或者说,是把镜子抢了过来。
当女人把镜子放在自己面前,当她那仅剩的右眼看到镜子当中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的时候,她先是茫然,随即是不可思议,紧接着是厌恶,随之是绝望,最后,一切趋于平静。
那是一张没有了左眼的脸,左眼你空荡荡的,犹如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潭一般,是那么的漆黑,那么的丑陋,那么的狰狞,而右脸布满了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伤疤内露出粉嫩的细肉,犹如小孩的嘴唇一般,展露出讥讽的笑容。
女人盯着镜子当中的那张脸看了很久,很久,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那个女护士则早早的退到了一边,警惕而担忧的看着女人,她所站的位置刚好在窗户前面,这里是七楼,她担心女人在看到自己的脸之后,会承受不住打击,选择跳楼自杀,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然而,女护士的担忧似乎多余了,女人没有摔掉那面她新买的镜子,也没有露出歇斯底里的喊叫,更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镜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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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女人出院了,肇事者谭颜雪锒铛入狱,而对方也赔偿了女人一大笔钱,这笔钱,足够她支付自己还有母亲的医疗。
当她出院之后,得知肇事者没有被判处死刑,而是被判了十二年的有期徒刑之后,她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提起上诉。
在谭颜雪接受审判的时候,她正在病房内陪伴着成为植物人的王亚梅。
在谭颜雪入狱服刑之后,女人开始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她先是给还在部队服役的男友陆建伟,寄去了一份分手信,信里只有寥寥几个字:“我们分手吧。”
在写好信,寄出去之后,她给王亚梅找了一家好一点的医院,请了一个护工,帮忙照顾自己,然后,她就开始办理出国手续,等到手续办理完成之后,她就出国了。
四年后,她再次出现在S市,这一次出现,她还是李昭菁,原本空荡荡的左眼,多了一个假眼球,被长长的头发遮住了,而右脸的伤疤,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淡了,但是,还是显得有些狰狞。
他死了。
李昭菁在殡仪馆放置骨灰的架子上,看到了他的骨灰盒。
他从昔日的军人、警察,成为了一个杀人犯,背负着一个杀人犯的标签,耻辱的死去,在他临死前,自己都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惩罚者,这是他死前留下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还给自己留下了一样东西,他的指纹皮肤,被放置在703室的冰箱里,除了这些东西,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
她把他的骨灰盒从殡仪馆带走了,带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去的地方,山富山,当时,两个人站在半山腰的时候,他对她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要埋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看着这个美好的城市。”
按照他生前的遗愿,她把他埋葬在了这里,冷眼旁观着这个,他曾经发誓要一辈子去守护的城市。
他放弃了他曾经守护的东西,放弃了他曾经坚信不疑的信仰,换了一个身份,以惩罚者的名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现在,他死了,谁还会记得他呢?谁又会记得惩罚者这个名字呢?除了自己,似乎谁都不会再记得他,既然,你么选择忘记他,忘记惩罚者,那么,我就要让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你们的视野当中,出现在那个该死的警察面前。
安葬完他之后,她再次选择了离开这座城市,只是短暂的离开,等她再次回来的时候,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出现。
临走前,她找到了他昔日的好友沈凯文,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这个曾经一次次被他护在身后的男人,却选择了无动于衷,失望?她很失望,怨恨?谈不上,毕竟,他已经死了,而沈凯文也不需要他的保护了,各自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她没有必要怨恨。
而她再找到那个叫罗权的男孩的时候,不等她开口,罗权义无反顾的选择跟她走了,所以,她再这次离开的时候,不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一个罗权。
一年后,她又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面无表情,形影不离的男人,她不再是李昭菁,而是季雪玲,她成为了某公司的执行董事,成为了生意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她隔三差五的都会去女子监狱,看望那个把她变成丑八怪,变成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的女人,跟她说着一些让她作呕的关心的话语,还要时不时的安慰那个女人。
两年前,沈凯文找到了她,想要加入进来,她答应了。
几个月前,那个害死他的警察出现了,而那个女人也要出狱了,她的计划开始了。
一切都进行的那么的顺利,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她看着那个警察犹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的时候,她只有冷笑,更多的还是为他感到不值,他怎么会死在那个警察的面前呢?他配吗?
李昭菁站在山富山的半山腰处,看着山底下那个缓缓走上来的男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