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锐和李农坐在同一台车上,江刚也去了,齐磊开着车。
江刚身为检察官,既然已经知晓这个案子,他就必须备案,不然让自己领导知道了,肯定要吃挂落。
李梅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那种异于常人的冷静,让罗锐不敢再继续审讯下去,只能让民警叫来精神科医生,分析她的精神状态,看她是想要假借精神出问题,逃脱罪责,还是真的病了。
李农唏嘘道:“没想到啊,真的有当妈的残忍的杀死自己孩子!我做警察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江刚已经见怪不怪了,道:“更离谱的还有呢,我师兄以前办了一个案子,说农村一个妇女,把自己两个孩子的脑*袋给砍下来,然后又用针线给缝补起来,用两个背篓背着孩子,盖着红布,去镇上给孩子看医生,她说自己孩子病了,她把布掀开之后,把那医生当场吓傻了。”
李农啧啧两声,问道:“这个案子不好公诉吧?”
“公诉个鸡毛,人确实有病,这种案子做了精神鉴定,确认无误之后,直接就送精神病院了。”
“罗锐刚审讯时,我看李梅好像也不是装的,要是她真是精神出问题了……”
这时,罗锐打断他的话:“她现在患精神病,和五年前做杀害自己儿子,有什么关系吗?”
江刚点头:“没错,至少她那个时候是正常的,这女人就是疯子!”
李农哀叹一声:“要是当初不是整肃办案方式,李梅早就该抓住了。”
江刚摇摇头:“也不是这个意思,谁也想不到当妈的会这么狠。”
说着,宝山镇就到了,这个地方,罗锐一个月前来过。
辖区派出所的人早就等着了,李农和所长寒暄一阵,然后大家开始爬山。
李梅说的涵洞,就在半山腰,以前是镇上灌溉农田,挖掘出的一条水渠,连接着山里的一处溪流,之后废弃好多年了,一直没用过。
沿着水渠往上走,就能找到涵洞,这条涵洞还连接其他村落,最长的有半公里。
这样的设施,农村大多都有,特别是夏天,钻进涵洞,很凉爽,打着火把往里走,能看见不少栖息在里面的蝙蝠。
一行人拿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往上跋涉,初秋的风本来不冷,但在山里,还是感觉冷飕飕的。
水渠早就枯竭,泥沙和沙土都堆了半米之深,一直往上,就再也看不到土地,只有荒草和植被。
大约半个小时后,一个半圆形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耳边还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韩金莉身为法医,也跟着来了,不过勘察箱都是方永辉和杨波帮忙背着的。
苗守强却是自己背着装备,叫苦连天的,也没人给他搭一把手。
齐磊最积极,穿上水鞋,和老包两个人跳下水渠,用手电筒向涵洞里照射,但并没发现什么尸体。
李农站在水渠边,喊道:“走进里面看看。”
“走进里面看看……”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涵洞里还传来了回声,让见惯尸体的刑警,心里有些发毛。
“行!”齐磊应了一声,便和老包各自走到一侧,然后小心翼翼的往前行进。
不多时,他们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灯光。
“吱吱……”
随后一大群蝙蝠从涵洞里飞出来,像是一团黑影。
众人赶紧用臂弯挡住脸,等蝙蝠群飞走。
蝙蝠这种生物都是夜间活动的生物,也不知道大晚上为什么还待在洞里。
“喂,老乔,里面什么情况?”
李农有些着急,找不到尸体,就无法定罪,再说,李梅这疯女人会不会撒谎,谁也说不准。
不多时,一个手电筒的光晕不断的晃动,随后,脚步跋涉流水的声音。
老包的声音从涵洞里传来:“找到了,有尸体!”
声音传的很远,能非常清晰的听见。
李农长吁一口气,罗锐的神情也稍稍放松。
但老包下面的一句话,刺破了他们的心态。
“李大,罗大,不止一具尸体!里面有三具尸体!”
李农差点晕倒,怎么有三个人的尸体?
罗锐也是吓了一跳,两个人顾不上有没有穿水鞋,一起跳下水渠,往里面跋涉。
江刚毕竟不是直接接触现场的,虽然以前见过尸体,但却没见过抛尸现场,他犹豫了一下,也跳下了水渠。
韩金莉想要阻拦,但已经晚了,抛尸现场虽然不是案发现场,但遗留的证据非常稀少,想要提取就更加困难。
苗守强也皱着眉,呵斥想要跳下水渠的几个同事:“别再进人了,要是破坏了物证,你们要承担后果啊!”
随后,韩金莉和苗守强穿戴好装备,各自提着简易勘察箱,往涵洞里走去。
走了差不多两分钟,便看见前面围了一堆人。
韩金莉抬头往上一看,吓得脊背一寒。
一些小蝙蝠倒挂在崖壁上,这些小东西还飞不走,密密麻麻的,甚是吓人。
直到看见前面躺在水坑里的两具尸体,她现在终于明白了,这些蝙蝠为什么夜间不出去觅食。
这两具尸体高度腐败,全身上下都是啃噬的痕迹,特别是裸露在外的面部,血肉模糊,望之着实渗人。
现在还没判断两个人的死亡时间,不过这涵洞里气温极低,尸体腐化的程度会慢一些。
这个现场,是韩金莉从事法医以来,还从没遇见过的。
她刚才没仔细看过这些蝙蝠的种类,她所知道的是,有的蝙蝠并不吸食鲜血,只是把昆虫和小动物当做食物,吸血蝙蝠在国内的种类很少,但这也说不定。
蝙蝠肯定要抓,尸体上的虫卵也要抓,要勘验的东西很多。
韩金莉的脑子里立即升起求援的信号,她自己搞不定这个现场。
不仅是她,苗守强的压力也很大,涵洞里有水流,足迹可能被破坏了,但如果水流的流速比较慢,淤泥里可能还残留着凶手的脚印,但如果不是完整的足迹,他也搞不定,他立即想起了前段时间来县局支援的赵明,赵主任。
李农蹲在两具尸体前,愁眉苦脸。
他用手捂着鼻子,自我安慰道:“咱们沙河县失踪人口多,在这里找到两具尸体不足为奇,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江刚只觉得心里发寒,看了一眼尸体,把视线转移到李农身上:“你倒是会想,要是让陆局知道了,可能半夜觉都睡不好。”
李农白了他一眼:“那能怎么办,总不能当做此间无事发生吧?”
江刚回道:“反正这事儿,你们看着办,我是要记录在案的,等着你们送审。”
李农恼火的站起身来,刑警不愿和检察打交道就是这样,有些案子,让你不断的补充证据不说,有的新发命案,让检察逮住了,还得时时跟进一下,免得你们搞一些假*物证,影响法庭审理。
撇下这两具腐尸不管,李农和江刚小心翼翼的、尽量挨着洞壁往前行。
他们看见在前方十米处,罗锐正蹲在那里。
一具瘦小的枯骨正依靠在洞壁上,一双空洞的眼窝,注视着迟来五年的刑警们。
他的校服已经烂掉了,正是邰辉生前穿着的衣服,他的背后还有一个书包,书包下半截触在水里。
李农问道:“这就是邰辉?”
罗锐点点头:“舌骨骨折,应该是他。”
现在没人敢下定论,一切都要以DNA检测为准。
江刚捂着口鼻,瓮声瓮气的道:“他妈的,也太狠心了,多大的孩子,真下的去手!”
李农叹息一声,虽然他早见过许多人间惨剧,但今次的受害人,和他儿子年龄一般大,他的心也被触动了。
“是啊,简直丧尽天良!”
江刚道:“那这个案子就已经破获了吧?你们固定好证据,送检的时候,最好是把李梅实施犯罪的过程查清楚一些,特别是杀人动机。这样的案子稍不留神,就判不了死。”
罗锐站起身来:“还早着呢,邰正刚是谁下的毒,还没搞清楚,这两个案子是联系在一起的,到时也得一起送检。”
李农分析道:“杀人动机,不难推测,邰正刚肯定是李梅下的毒,就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下的毒,怎么下的毒,李梅现在精神有问题,等司法鉴定后,我们再继续审。”
这时,韩金莉走过来,问道:“李大,那我先勘验哪具尸体?”
罗锐接过话茬:“先勘验邰辉的尸体吧,早做DNA鉴定,早出结果,至于前面那两具尸体,太复杂了,咱们得请外援。”
听见这话,韩金莉感激的望了一眼罗锐。
因为他的话回音很大,苗守强也听见了,忙道:“罗大,那个我这边……”
罗锐点点头:“我找赵主任来!”
李农烦躁的心,也稍微冷静下来。
沙河县是一个贫困县,啥资源没有,不然也不会让新来的法医和痕检担当大任。
现在一个案子还没结束,另外的案子又发生,没有技术大拿支撑,想要短时间破获案子,确实很难。
但不是说,韩金莉和苗守强能力不行,但毕竟年轻,技术上还不成熟,不过写报告是一把好手。
今年新来的警员,写报告都是高手,当然除了罗锐之外。
现场交给了韩金莉和苗守强,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辅助和打杂的人。
罗锐上了岸,马上就掏出手机来,打给魏群山。
魏群山这老狐狸当初把自己当做匕首,罗锐想着,再怎么,现在也得让他出出血才行。
电话刚打完,方永辉就急急忙忙的从涵洞里钻出来,他戴着乳胶手套,手里拿着一个透明袋。
“李大,罗大,韩法医在邰辉书包里找到的!”
罗锐瞳孔紧缩,看见袋子里装着的像是一本书。 方永辉站在水渠里,解释道:“好像是邰辉的日记。”
罗锐赶紧戴上乳胶手套,接过证物袋。
日记本不是很厚,褐色的皮封,因为五年来,环境太潮湿,纸张发潮,黏糊糊的,不过幸好没烂掉。
罗锐打开证物袋,李农在一边按开手电筒,两人蹲在地上,江刚站在他们的背后。
罗锐翻开扉页之后,便开始认真看起来。
李农在一旁催促:“先别看前面的,直接看5月21号之后的日记,邰正刚就是在那天遇害的。”
罗锐把纸张翻到后面,但因为纸张黏在一起,字迹被水晕染了,看的不是太清楚。
5月21号那天空白,之后好几天都是空白。
但日记本最后两页,却记得满满当当的,而且并没有写下日期。
手电筒的光源照射在纸张上,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我杀了爸爸……
【我杀了爸爸!
头天夜里,我睡觉前,爸爸告诉我,说他要出一趟车,要过几天才回来。
我想着,早上起床,他就应该出发了,但那天早上,他却还在家里。
爸爸和妈妈大吵了一架,因为妈妈问爸爸要钱,爸爸给了,妈妈说不够。
爸爸生气的坐在饭厅里,因为我早上要上学,所以爸爸就给做了早餐。
当天,天气炎热,爸爸说回来时,会给我买一个新书包,我很高兴。
我想告诉爸爸,妈妈往家里带男人,我看见了,看见不止一次。
那个男人,每次等我放学后,就离开我们家,我在楼道上见过他好多次。
而且,妈妈卧室的垃圾桶里也有用过的套*子,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我用卫生纸包裹着,拿去问学校的老师,被老师臭骂了一顿。
大一点的孩子都在取笑我,说这是我老爸老妈干那事儿时用的,男人身体里都有这个东西,不用这个,就会生出孩子。
但和我妈干那事的,并不是爸爸。
我就跑去质问妈妈,我问哪个男人是谁?我威胁说,要告诉爸爸,妈妈气疯了,打了我一顿。
她说,我要是胆敢把这事儿告诉爸爸,她就杀了我。
我总觉得妈妈不是开玩笑,所以我吓坏了,我把这个秘密一直藏在心里。
那天早上,爸爸因为给我做早饭,满头大汗,他准备出门时,我想起了我放在水里,冰了一夜的可乐,我跑去厨房,准备拿可乐时,妈妈已经把可乐拿在手上了。
她问我干什么,我说要把可乐拿给爸爸。
妈妈说,叫我出去,她一会儿把可乐拿给我。
爸爸上车时,我从妈妈手里拿走可乐,交给了爸爸,但可乐只剩下半瓶。
我以为是妈妈喝了,所以就没多想。
爸爸摸着我的脑袋,说,等他回来,周末一起去钓鱼。
爸爸走后,妈妈还在阳台看着。
我也望着出租车消失的街道,望了很久。
后来,爸爸死了,出车祸死了。
我大哭了一场,爷爷奶奶从乡下赶来,我们一家人来到了殡仪馆,准备带走爸爸,但一个医生说,爸爸死的很蹊跷,需要检查,但妈妈强行要带走爸爸的尸体。
我听见那个医生打电话给某个人,说是爸爸可能是被毒死的。
我吓坏了,我想起了那瓶可乐,爸爸的死肯定和那瓶可乐有关系。
但不敢告诉任何人,半个月后,我才鼓足勇气,质问妈妈。
我需要问个清楚,爸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是她下的毒,我就要告诉警察叔叔!我一定要告诉警察叔叔!
能成为大人就好了,我就知道这个事情怎么办了。
妈妈已经杀了爸爸,她会杀了我吗?
如果死的话,不知道能不能再次见到爸爸……
爸爸,我想你……】
日记只写到了这里,因为纸张潮湿,罗锐看见好几个圆形的水印,不知道是不是邰辉的泪水。
打着手电筒的李农哽咽了一声,转过头,抹了抹眼泪,骂道:“傻孩子啊,为什么不跑啊!”
江刚深深叹息道:“应该是跑了,然后被他那个狠心的妈给抓着了,然后活活的给掐死,杀了孩子,就扔在了这里来,五年啊,整整五年,这孩子都待在这涵洞里。”
罗锐手臂上的青筋突起,他缓缓站起身,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邰正刚怎么死的,现在已经大致清楚了。
十有八九,李梅是往可乐瓶里装了毒鼠强,让邰辉交给邰正刚。
李梅不会在短时间内找到这个东西,她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
如果能找到毒鼠强的瓶子,那么李梅杀人的意图和预谋,就是板上钉钉,不过找到的希望很渺茫。
邰正刚拿到的可乐瓶,并不会引起他的疑心,他以为儿子喝了一半,然后才交给自己的。
而且,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喝掉这瓶可乐,一直到好几天,返程的时候,或许是因为水喝完了,才喝下装有毒鼠强的可乐瓶。
也至于,警方误判了下毒的时间,而且货车侧翻起火,烧毁了物证,所以五年前,李农调查起来很困难。
罗锐也是用了不寻常的调查方式,才撬开李梅的嘴,找到邰辉的尸体,也幸好有这个日记本,邰正刚的死亡真相,最终才能水落石出。
不过,这一切还要等李梅的口供,物证不齐全的情况下,她的口供尤为重要。
翌日下午,李梅经过精神鉴定,医生得出的结论是,她没有精神类的疾病,只是心里压力过大,造成的疲劳。
李梅再次被提审。
她坐在审讯椅里,表情很平静,如果不了解内情的人,根本看不出这个女人,狠心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亲生儿子。
但从她的眉眼能看出,她是一个狠人。
罗锐盯着她,发现她脸上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李梅已经妥协,杀死邰正刚和邰辉的罪行,她全都认了。
这让罗锐很意外,以为她要挣扎一下的。
“你在什么时间杀死邰辉的?”
“不记得了,好像是他失踪的第二天。”
李梅回答的漫不经心,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
罗锐看下了笔记,道:“我提醒你,邰辉是6月7号失踪,你的意思是在6月8号杀害的他?”
“应该是吧。”
“具体什么时间?”
“下午三四点吧,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李梅抬起眼来,道:“那孩子每次离家出走,都会沿着铁轨走,每次都躲在宝山隧道附近,我总能找到他。”
邰辉的尸体已经白骨化,所以判断死亡时间很难,李梅的证词就很重要了。
“这孩子,威胁我,威胁我说要告诉警察,我杀了他爸爸,我不杀了他,我也活不了,是吧?说真的,怀他的时候,我就想过打*胎,毕竟这孩子不是邰正刚的,生出来,以后也是一个麻烦事儿,如果那个时候我把他打掉了,是不是就不犯法了?”
对于这样挑战底线、毫无人性的问题,罗锐咬了咬牙,强忍着心里的不适,继续问道:“你掐死他后,把尸体扔进涵洞里,当时涵洞里有什么异常吗?”
李梅摇摇头:“我不知道你想问什么。”
“后来,绑架索要赎金的便条,是你自导自演的?”
李梅点头:“没错,我在火车站随便找了一个人,帮我写的这句话,还给了她两百块钱。”
“那人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有联系方式吗?”
“怎么会有,那人根本就没问我是干什么的,反正能拿钱,再说也不管她的事,而且她只是中途在沙河县停留了一天。”
“杀死邰正刚的毒鼠强,你是从哪里买来的?”
“宝山镇,我老家的镇子上。”
“药瓶还留着吗?”
“早就扔了,不然五年前,你们就已经抓住我了。”
“边安知道你干的这些事吗?”
“他啊,傻愣子一个,除了活好,其他什么也不是,他不知道。”李梅回答的很流畅,并没有丝毫抵抗。
一直默不作声的江刚觉得有蹊跷,他立即在罗锐耳边低语道:“除了精神鉴定之外,其他还查过没?”
罗锐眨眨眼,问道:“你指什么?”
“怀孕!”
江刚说出的这两个字,让罗锐霍然一惊!
如果李梅怀孕,那她就真能逃脱死刑了,就算是在押期间流产,也不会用死刑判定。
罗锐压住脸上的惊讶,翻看手里有关李梅的精神鉴定,但并没有怀孕的结论报告。
这时,李梅抬眼看向罗锐,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