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孤单的母亲,她的家毁灭在一场规模空前的灾难中,因为怀念逝去的亲人,她决心建造一座新的家园……”
温和而轻柔的女声,让人忍不住沉浸在她所讲述的故事中,哪怕只是一则安抚小孩的童话故事,都仿佛被赋予了古老而深邃的神秘感。
“芙蕾姐姐,后面呢后面呢?”
稚嫩的童声像雏鸟般叽叽喳喳地起伏着,天真烂漫的小孩子,总是无法抗拒邻家温柔修女姐姐的魅力。
修女微微一笑,合上了手中的儿童绘本。
“后面?后面的故事要等到下次了,时候已经不早了,好孩子要准备睡觉啦。”
“啊?怎么这样?!”
“不嘛不嘛,再讲一会嘛……”
小女孩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一个个都嘟起小嘴撒娇地说道。
“好啦好啦,就一小段喔。”
这本儿童绘本芙蕾早已烂熟于心,无需翻开她也能讲完这个故事。
“她用红泥作地基,用孤竹当栋梁,房屋很快就建好了,但却空荡荡的,于是那位母亲,用自己的思念填满了家园……”
没过多久,小女孩们已经尽数睡去,修女无声地走出房间,轻轻合上房门,就在她准备离去时,身后突然响起了清冷的女声。
“原来你在这里,芙蕾修女。”
“……修女长,夜安。”
芙蕾回过头,恭敬地问候道。
“孩子们都睡了吧。”
修女长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随口问道。
“她们都睡了,修女长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真是辛苦你了,每天都来给她们讲故事。”
修女长打量着芙蕾,眼前的修女是她一手栽培起来的,无论资质还是容貌均是上上之选,更重要的是,她对伟大地母神的信仰无比虔诚。
在芙蕾身上,修女长甚至隐隐看见了一种圣洁的神性……
假以时日,这孩子必定能去圣城任职,甚至是蒙受教皇召见,去往教国进修也说不定。
“那些孩子自幼流离失所,缺少呵护,既然来到了我们修道院,我就更应该让她们感受到爱与温暖,毕竟我们都是母神的孩子,最终都将回归祂的怀抱……”
芙蕾眉目低垂,轻声回答道。
闻言,修女长满意地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颇为感慨地说道。
“芙蕾啊,你对母神如此虔诚,母亲一定会赐福于你的,早点去休息吧。”
“那我先走了,修女长,您也早点休息吧。”
修女长笑着点了点头,芙蕾这才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举止有度,虔诚谦卑,甚至还有觉醒神性的适应性,修女长简直不能再满意了,她望着芙蕾远去的背影,好久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孩子,迟早有一天会成为大人物的。”
……
另一边,芙蕾却并没有返回自己位于修道院地下的寝室。
此时夜已深沉,她安静地穿过空无一日的长廊,单看那风姿摇曳的背影,就可以断定这必然是稀世的美人,从那出落得让人瞠目结舌的身材就可以初见端倪。
哪怕是黑色的修女服,穿在芙蕾身上有一种莫名禁欲的感觉。
“吱呀——”
年久失修的木门被她轻轻推开,响起叹息般的声响,一股尘封的木头腐朽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里是修道院的惩戒室,用来惩罚犯错的修女,从这落满灰尘的模样可以看出,这里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启用了。
自永夜之战过后,棘罪公国天灾不断,大公伊莱莎愈发暴戾凶残,向公国子民索求无度,而血棘也因为大公的虚弱而收缩领地。
没有血棘的威慑,四境妖魔横行,修道院中的孩子们大多都在天灾中失去了亲人。
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自然也不需要再做过多的忏悔和惩戒。
清冷的月华透过彩窗在忏悔室的地板上投射出五彩斑斓的剪影,象征着地母神的人类女性画像高挂在彩色玻璃窗上。
那慈祥的正在哺育婴孩的妇人面目笼罩在一片神秘而清幽的月光中。
芙蕾已经连续好些个夜里来到这里,那些纷乱而悖逆的思绪让她无法入睡,只有在这里,在这惩戒犯错之人的小黑屋里,她躁动的内心才能得以平静下来。
她在忏悔。
在修道院的修女中,芙蕾向来是最为用心修习的那个,因此得到了修女长的重视,为她开放了诸多典籍的阅读权限。
但看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她的内心就越是迷茫。
伟大的地母神,真的需要她们的信仰吗?
答案当然是不需要。
神明就是神明,祂们遵循着更根本的法理,除此之外,再不依赖于外物。
并非神明需要凡人的信仰和侍奉,而是凡人需要神明的庇护与存在。
既然如此,那她们这些侍奉地母的修女,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神啊,宽恕我的罪孽吧……”
芙蕾伫立在黑暗中,看着那幅启示录中的画像,过了很久很久,才发出一声梦呓似的呢喃。
在无人知晓,无人察觉到暗室内,年轻的修女多年以来的信仰正在动摇,这一切的导火索正是连年不断的天灾人祸。
启示录说,神爱世人。
倘若神真爱世人,又为何会放任祂的孩子们遭受苦难,分崩离析。
在芙蕾通读了诸多典籍,掌握了神性有关的诸多知识之后,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神不需要世人。
祂们是世界的支柱,而像她们这样的凡人就寄生在从祂们指尖流逝的沙砾上。
“信仰的意义……”
迷茫的修女喃喃着,在又一夜漫长的忏悔后,她依然没能得到自己的答案。
芙蕾转身准备离去,临走前无意间瞥了一眼地母画像下方的圣坛,却一下子瞪大了双眼。
她看见了……在人间的神。
一袭垂落至脚踝的白袍将少年全身紧紧包裹,明明没有露出任何肌肤,但那被勾勒的曲线却让他更具诱惑。
他的侧脸沐浴在月光中,于是顷刻间这月光也变得黯淡无光,芙蕾说不出半句话,理智在这一刻消融在月光中。
芙蕾隐约觉得这是一位入侵者,但她又更愿意相信这是某位误入人间的神明。
在那禁欲的白袍下端,无数暗沉的荆棘纹路自下而上蔓延,那分明只是纹路,但在清冷的月光下,那些荆棘就像真正的活物一般,在白袍上蠕动着,将画中的少年牢牢缠绕。
那是行走的神,却又被荆棘束缚,那纤尘不染的雪白双足被那些狰狞的棘刺缠绕,让少年仿佛被囚禁的青鸟。
这真的是人吗?
这只能是神吧。
年轻的修女陷入了无限的恍惚和呆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