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忧与姜亭月面面相觑,半晌,才问:“小姐不是去后面车厢找东西没找着,所以才难过了一下午,都不肯见人吗?”
“我那不是难过,我是……”
姜亭月抿唇,欲言又止,好半晌,她摆烂叹道:“行吧!你们觉得我是难过,那就是难过吧!”
解释不清了这。
她一低头,望着怀里两兔子,又问:“所以大堂兄给我送兔子,也是以为我难过,特意来哄我高兴的?”
“应当是。”梨忧点头道。
姜亭月一言难尽道:“其实我根本没丢什么东西。”
出门前,她珍视的那些东西,都放的好好的,顶多丢些昂贵的奇珍异宝,但她宝库里也不缺宝贝,丢了姜亭月也不心疼。
“那便是误会了。”梨忧温声笑道,“总之,小姐不难过就好。”
桃喜回来的稍稍晚一些,她将将回来,梨忧就拉着她一一说了。
她还有些茫然,所以,我今天白哭了?
但这种想法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她又自信起来,她还是小姐最得力的大丫鬟。
望梨忧一眼,桃喜又默默在心里加了个“之一”。
丢东西一事虽解释清了,但乌龙带来的影响却延续了好几日,具体表现在,上至老祖宗,下至府中下人,每个人对姜亭月都堪称是费尽心机哄她高兴,马车里摆了不少野花,都是下人送的,插在细长颈白玉瓶中,也不失为一种意趣。
五行山离京算不得太远,但一个月的路程,即便安排的再周到,也并非每晚都能住客栈,偶尔也需要留宿荒郊野外,这时候,姜亭月倒是会下来四处走一走,只是不会走太远。
而陆慎所说的刺杀,确实一回比一回厉害。
对比着第一回,姜亭月在车厢里,连点儿动静都没听到,这一回,她却是实实在在望着一支箭羽,刺穿车厢,狠狠扎在木壁上,尾羽轻颤。
“青叶。”老祖宗对外喊了声。
“一刻钟解决。”青叶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姜亭月紧张的望向祖母,祖母拍拍她的手背道:“安心,不会有事。”
“嗯。”她低下头,靠近祖母,又小声问,“那后面……”
老祖宗这回却对她摇头道:“我们的合作,在于带他进五行山,但路上遇到任何刺客,我们这边,不会出手相救。”
“祖母!”姜亭月有些紧张的问,“那他会出事吗?”
“谁知道呢?”老祖宗面上并不在意,在她心里,若是陆家小子这么容易就死了,那姜家也算是及时止损。
毕竟,他若是谋事不成,死的越晚,姜家与之便会捆绑越深,一旦翻船,姜家也不得好。
但望着孙女有些在意的模样,她还是忍不住一叹,道:“不会死的,祖母看人很准,他是个有能力的。”
姜亭月低下头,别扭道:“我没担心。”
“但是……”姜亭月还是忍不住问,“祖母,你和阿爹,为何要与他合作?”
那日陆慎同她所说,她起初觉得,阿爹做的没什么问题,可后来细想,阿爹又不是她,想的不会像她这般浅显,只要陆慎一个承诺。
承诺算什么?随口便能改悔的东西,莫说是空口承诺,便是落笔盖章,也能说撕便撕了。她信陆慎会遵守承诺,可她爹不会信他。
“你爹求到我这里来的。”老祖宗冷哼一声道,“你爹说,去五行山所有的路都被封死了,便是不合作,那小子也有能力自己溜进去,最后不管我们有没有掺和,圣上那边,都要对府里起疑心。”
这话,倒是与陆慎所说无异。
姜亭月知道,每年三月,祖母绝不会留在京中,她是一定会赶往五行山的,不论霜露雨雪,年年如此,从不失约。
因为那座山里,葬着祖父,三月初七,是祖父的祭日,祖母绝不会缺席。
“其实说到底,还是你爹废物,若是你祖父再世,如何会落至这等两难的境地?你祖父啊!从来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老祖宗从来不苟言笑的脸上,姜亭月难得看出了一两分柔和,稍纵即逝,都叫她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姜亭月对祖父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祠堂里挂着的那幅画像,画的是他晚年时的模样,坐在轮椅上,病骨嶙峋,眼里却带着笑,见之便觉得和蔼可亲。
画像之下,记录着他的丰功伟绩,他曾从敌人手中连赢十五城,也曾单枪匹马,救下太宗性命。
姜家原本并非显贵人家,祖上倒是出过不少厉害的人物,但随着改朝换代,族中,再无能人出现,一度沉寂。
直到百年后,她祖父姜显出生,姜显年少之时,便崭露头角,及冠之后,一举在军中出名,后来更是与太宗结交,立下赫赫战功。
这是画像下的记载,可除了这些之外,姜亭月对自己的祖父,并不熟悉。
其实不止她不熟悉,就连父亲姜世忠与叔父姜世勇也并不熟悉这个父亲,据说祖父年轻时,受到了致命伤,后来即使伤愈,也导致他寿命短暂,只活了短短三十年便去世。
姜世忠还好,脑海里勉强有个父亲的影子,可对弟弟姜世勇而言,他的记忆里,连父亲的影子,都难以想象。
“罢了。”老祖宗又摇头道,“不提那些往事了。”
她说:“我年岁大了,也并不想掺和进这些事中,若非你父亲一再劝说,我并不会搅进这滩浑水。至于你爹的考量,依我来看,并非如他所说,你若是想知道具体缘由,待回京后,亲自去问他便是。”
姜亭月乖乖的应了声,“我知道啦!”
越近五行山,刺杀的时间间隔便越来越短,有时候姜亭月梦里都会被喧闹惊醒,但祖母不允她出去,姜亭月也不知外面情形如何。
青叶姑姑甚至受了不轻的伤,向祖母汇报情况时,血还顺着她包扎好的地方不断往外渗出,将她青色的衣袖染的通红。
就连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祖母,神色也终于有了几分严肃。
青叶姑姑改为留在车厢里养伤,改换了祖母身边的另一位姑姑出去。
那位姑姑,至今姜亭月不知姓甚名谁,比起青叶,她话更少,宛若一座雕塑站在阴影里,离开的悄无声息。
但不论如何,车厢里一直都是安全的,姜天石也被安排进来,里面都是女子,他待的久了,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闹腾着想出去帮忙,又被祖母毫不留情镇压。
姜亭月抱着两只兔子,顺着雪白的绒毛儿,倒是很想得开。
有祖母这等厉害的人物在前,用不着她多想,祖母能解决的,她安分等着便是,若是祖母都解决不了,她应该思考的,怎么找个合适又不痛苦的死法。
见姜天石实在是焦虑,她递了只兔子过去,说:“大堂兄,稍安勿躁,祖母能解决的。”
姜天石望她一眼,叹着气,将兔子接了过来。
最终,两只兔子都被姜天石抱过去缓解焦虑了。
路上整整一个月,前半个月,只迎来两波刺客,后半个月,隔两日来一回,最后快接近五行山那几日,几乎是一日刺客来三回。
最近青叶姑姑还在抱怨,她最心爱的大刀都卷刃了。
姜亭月也想不通,这刺客数量,未免太多了些,若都是锦衣卫的话,怕是这个月过后,整个北镇抚司都要空了。
也不知道,那些千户所,百户所里,还能有几个人。
直到二月下旬,一行人,终于踏进五行山。
姜亭月细细数了数,她不知道车队里带了多少人,但她身边熟悉的丫鬟婆子,倒是都四肢健全的,就是这两日,约莫吓得有些狠,个个都面色苍白。
祖母的宅子,确实是在山上,蜿蜒折走百里,古朴威严,雕梁画栋,檐牙高啄,是令人心惊的富丽华美。
她小心翼翼望祖母一眼,心道,怪不得祖母愿意住在这儿,这宅子,甚至比圣上送明昭郡主她娘的清和园还大,跟行宫似的华贵,确实住的很舒坦。
老祖宗看她眼神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道:“我不住这里,是你要来住,我才安排人收拾开的。”
又说:“这宅子,是太宗赐的,当年本来要做成行宫,几乎竣工后,又被太祖给否了,空置十数年后,太宗便赐给了你祖父。”
嚯!还真是行宫啊!
姜亭月挠挠自己的脖子,轻声问:“那祖母,你平日里,都住在何处啊?”
老祖宗道:“离此地百里,有一座寺庙,寺庙后面,有一个林子,建了宅地,我住在那里。”
“哦。”姜亭月恍神片刻,又察觉不对,“诶?可是我不在这儿住啊!我爹不是说,我护送祖母来五行山后,就可以回去吗?”
还说,她应当来得及赶上静姝姐姐的婚事。
“走不了,即便你能走,遇到的刺客,也只会比来的路上更多。”老祖宗望她一眼,语气平静无波,“要怪怪你爹,他明知道是个什么情况,还非要你来,他求我答应的。”
姜亭月捂着额头,愣神了好一会儿,终于想清了,她就说,什么刚好这一趟去了解祖母一下,她了不了解又不重要,她又不和祖母住在一起。
原来是因为,她爹早就谋算着,将她送出京了。
姜亭月不解的问:“可我爹为何要特意送我出京?”
老祖宗依旧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道:“不知。”
姜亭月心道,可恶!与她明说,她又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之人,她兴许会同意……同意个鬼,她爹若是提前与她说,让她跟着祖母来五行山住一段时日,她怕是一开始就不会出门。
她又问:“能写信吗?信会被拦截吗?”
“不会。”老祖宗道,“但你写的信,肯定会被拦截下来查看,所以你就瞎写点儿什么都行,别提不相干的人和事。”
姜亭月郑重点头:“祖母放心,我送出去之前,会给祖母检查的。”
“嗯。”老祖宗点头,她没说的是,就算姜亭月偷摸着送出去的信,最终也会经过她手才会送出去,不合适的信,她会扣留下来。
老祖宗又与她闲说了两句,给她支了一队女兵,留下一句“随你使唤”后,便转身离开了。
当然,青叶姑姑没走,依旧在她身边保护她。
但是姜亭月现在没什么心思认人,让桃喜简单安排一下,而后便转身,向着停在宅子里的马车而去。
她方才有留意,马车停下后,下人们就开始将马车里的东西搬出来,一直到那枚有半月月牙的车厢,可里面始终没什么动静。
她也没见到陆慎。
一路走过,下人们都屈膝行礼,姜亭月随意摆摆手,直到走到那辆马车前,轻轻掀开帘子望了望。
她说不清心底什么情绪,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庆幸。
车厢里空空荡荡的,原本堆放的杂物,都被搬空了,里面有没有人,一眼便能看清。
陆慎不在。
应当是没事吧!如果他真的出事了,那刺客便会停手,但直到踏入五行山地界,刺客才消失。
其实不用这么心急,陆慎如果好好的,必然会联系她的,姜亭月又定了心。
青叶还以为她来看马车,是在琢磨着回去之事,便劝道:“老夫人说现在不能回,就是真的回不去,来的时候,不会真对我们下死手,回去的时候可不一定了,山里有不能带出去的秘密。”
“为了守住秘密,对方不会在乎得罪国公府,也不会在乎咱们死活,更何况,来的路上,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正愁没地方报仇呢!”
回去的心思,也彻底淡去,姜亭月回头道:“我知道的,我没有想这个时候回去。”
说罢,她又问:“祖母有给我安排住在哪个院子吗?”
青叶说:“老夫人说是让小姐自己挑,但要我看,小姐根本不用挑,直接住到桃清台便是,那本是建给圣上住的,但如今宅子归了老夫人,老夫人没住过,如今又送给你了,你当然是去住那个桃清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