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亭月喝酒时,那叫一个潇洒有气魄,可一转身,她就开始后悔了。
方才喝过的醒酒汤,好像失去了效用,她眼前越来越晕,脚下也宛若踩在棉花上一般,十分不稳。
勉强出了正门,要迈过门槛时,她感觉自己提起了腿,可下一刻,还是被门槛重重一绊。
腰间一道力,将她扶好,又带入一个温凉的怀抱。
油纸伞低了下来,将灯笼的光晕都挡在外,她觉得眼前晕的厉害,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点炽热的呼吸,轻轻落在她面上。
恍惚间,好像是他亲了她一下,又仿佛是错觉,她听见陆慎在问:“谁给你灌酒了?怎么醉成这样?”
完全醉过去的姜亭月,简直乖巧的不像话,问什么她便答什么,直接将唐芝芝出卖了,她回头,想指向唐芝芝,可被伞挡住,只有一片漆黑,她茫然了片刻。
下一刻,下巴被捏住,脑袋被强行转回来,一个炽热压抑的吻,压了上来。
品尝着她唇齿间残留的酒意,很快,陆慎便确定了,她喝的是什么酒。
他眉头微皱,这样烈的酒,她怕是头一回喝,明日醒来,定是要头疼。
姜亭月站也站不稳,陆慎扶着她纤细的腰身,终于放开她,将伞塞她手中,温声道:“拿好。”
“哦。”姜亭月下意识应了,可她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快,伞便歪着掉下来。
掉到一半,又被陆慎接住,他微微叹气,目光向某个角落投去一眼。
但很快,又被他收回,他一手撑着伞,一手将她打横抱起来,向马车上而去。
小雨倾斜,雨丝如线,砸到车厢上,落出一点轻响。
陆慎吩咐道:“人备醒酒汤。”
车厢外的小太监,应了声,连忙抄小道回宫,让人提前将醒酒汤准备好。
车厢内,陆慎将姜亭月抱到身边来,掌心轻轻,游走在少女纤细的腰身上,他低下头,亲在她面上,问:“为什么躲着我?”
他没想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
明明之前都好好的,她或许有些抗拒,但是不多,可直到他坐到这个位置上,她却越来越逃避。
本是无心的问一句,但陆慎没想到,姜亭月真的会回,她伏在他身前,揉着眼睛回道:“因为,有些事,我还没弄明白。”
陆慎眉头微动,没想到她喝醉后,却是截然不同的好说话,又试探般的问:“什么事?”
姜亭月抬起眼,伸手,轻轻贴在他面上,像是看他,又像不是,总归是一副不大清醒的模样,她眯了眯眼,轻声问:“陆慎,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陆慎握住她的手,眉眼温柔。
“你为什么,要杀我?”
车厢外,闪电猝然将天地照的一片惨白,雷声轰鸣,大雨倾盆,砸出连续不断的声响。
陆慎眼睫重重一颤,有些不能接受,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由得问:“你方才,说什么?”
姜亭月漂亮的眼底,浮现一点水意,雾气氤氲,她有些委屈,有些怨恨,还有些不解,重复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我?”
陆慎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更用力的,将她抱进怀里,他一遍遍轻轻拍着她的背,一遍遍道:“不可能,绝无可能。”
他怎么可能会杀她,没有任何理由。
不管他怎么想,怎么推断,在他一遍遍的演算里,她都与任何事物不存在冲突,一开始就没有冲突,即便有,他也只会选她。
他断然不可能因为旁的什么,而去杀她。
陆慎一遍遍推断,却始终找不出缘由。
姜亭月忽然就觉得很委屈,她吸着鼻子,将脑袋埋在他颈边,她说:“你想杀我就算了,为什么给我用那么疼的毒药?我好疼,我真的好疼,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疼。”
他脑海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彻底崩断。
“我,我不知道。”陆慎头一回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是不是因为,我纠缠你,你烦了,所以你恨我?”
陆慎急急否认:“不是,我不恨你,更不会烦你。”
“我爱你,乖乖,我的小月牙,我只爱你。”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眉心,一遍遍重复道。
可其实,他说的话,姜亭月都听的不大清晰,醉鬼是不讲道理的,按理来说,陆慎应该清楚,可他此时此刻,竟跟傻了似的,只会一遍遍重复,他爱她。
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语言功能,他的狡言善辩,他的理智与机敏,在这一瞬,通通都失去了。
他并不擅长吐露自己的情绪,但大多数时候,陆慎都是巧言善辩的,他能三言两语,离间衷情,也能只言片语,收拢人心。可到了如今,听了她的话,他连苍白的辩解都说不出分毫。
但少女耍了番酒疯后,已经靠在他怀中,沉沉睡去,她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更罔论听他说了什么。
陆慎安安静静的望了她一会儿,紧紧地抱着她,一时无措。
他以为,她口中隔着一条血仇,是她父亲姜国公的性命,可他没想到,他欠她的那条命,是她自己的。
强烈的愧疚与痛苦,宛若海潮,将陆慎彻底淹没,他仿佛溺在水里,一度窒息。
他一直都知道,他很不是个东西,为了谋算想要的,他什么都可以算计,他不在乎任何人,什么亲朋好友,在他眼里,只分有价值和没有价值。
这么混账的他,原本以为,他还是有留恋与不舍的存在,可他当真如此狼心狗肺,连她都忍心去害。
陆慎都已经想到,若是姜亭月当真恨他怕他,他可以拿这条命还他。
在更阴暗的念头涌现时,马车停了,他听到太监在外轻声道:“圣上,我们到了,醒酒汤已经备好了。”
陆慎一瞬间从那些阴暗里抽身,他伸手,心绪不宁贴上姜亭月的眉心。
她不喝醒酒汤,就这么睡一夜,明日会头疼的。
帘子被掀开,已经有人撑起了伞,陆慎抱起姜亭月,向殿内走去,料峭寒风迎面吹来,他将怀里的少女护的很好,没让她经受半点儿冷寒。
可冷风一吹,又将陆慎断掉的理智重新续了回来。
不对,他不可能杀她。
除非姜亭月告诉他,是他亲手,将那杯毒酒灌给她,否则,他绝不信,是他自己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