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色已退,天空微微露白,薄雾骤起,似为长流街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叶卿卿红肿着双眼,双目猩红,似一只愤怒的小兽,如缎般的乌发半垂在身后,她手持长剑,冲进了懿王府。
“萧澈,你快出来!”
洛宁急忙上前阻拦,“县主,殿下不在府中,请县主改日再来!”
叶卿卿冷笑一声,“是吗?我不信!”
她持剑立在院中,一剑斩断面前垂下的长长的柳条,藏在园中的飞鸟听闻动静,骤然扑棱着双翅,仓皇而逃。
她冷笑一声,眸中的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流入嘴唇中,只觉又苦又涩,她一字一句低吼道:“萧澈,你欺我辱我,骗我利用我,却为何不敢出来见我!”
洛宁正待要向叶卿卿解释,只见萧澈走出寝殿,缓缓走到叶卿卿的面前,浅笑一声道:“卿卿这是?”
叶卿卿紧握手中长剑,横眉怒对,她拿剑指着萧澈道:“你说,是不是你杀了舅舅一家?!”
萧澈苦笑一声道:“卿卿,你愿意听我解释吗?”
叶卿卿双目含泪,手中的长剑已抵在了萧澈的眉心,她冷冷道:“你还想说什么?说你不是身负皇命,说你不是处心积虑的接近我,说昨夜宁王府的那场大火不是你所为?”
她流下悔恨的眼泪,她心中又恨又悔,恨萧澈对自己百般欺瞒,恨他对宁王一家的冷血无情,悔自己重生后竟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轻信了他。
他根本就是个没有心的人,无论前世今生,他为的都只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势。
洛宁在一旁急得冷汗直流,殿下,您倒是快解释啊。
萧澈却对洛宁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快退下。
洛宁见叶卿卿拿剑指着自家主子,他实在是不放心,只得退后数十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这两个人,因过度紧张,额上不断地冒汗。
良久,萧澈竟就这样静静的站着,不发一言,他甚至还阖上了双眼。
“主子到底打算做什么!快和县主说清楚啊!”洛宁更觉面色涨红,心急如焚。
“萧澈,你是觉得我不敢杀了你吗?还是事到如今你仍无悔意?”叶卿卿手中那冰冷的长剑已抵在了他的胸口。
萧澈神色淡然,叹道:“卿卿终究还是不信我。”重生之后,他每一日都在后悔,后悔当初娶了叶卿卿,又没能护着她,让她死在了兰香苑,他想着或许这一剑刺下去,叶卿卿心中对他的恨意能减轻了几分罢。
叶卿卿双目圆睁,眼中满是愤怒和痛苦,事到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昨日的那场大火就是他所为,叫自己如何能信。
思及此,她握剑的力道又重了一分,长剑往前送了一寸,刺进了他的胸膛。
她终于还是刺向了自己。
她猛地拔出长剑,鲜血飞溅在他今日这一身月白色的锦袍之上,叶卿卿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这一剑是为了死去的宁王一家,任何后果,都由我叶卿卿一人承担。”
“殿下!”洛宁急忙上前搀住了萧澈。
只见那红衣身影缓缓消失在薄雾之中,他缓缓抬手,仿佛回到了前世他反复做的那个梦,前世,叶卿卿死在了兰香苑,他整晚整晚难以入眠,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一身红衣的叶卿卿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轻晃着双足,脸上带着灿烂夺目的笑容,笑着道:“澈哥哥,来追我啊!”
他对秋千架上的叶卿卿伸出手时,她却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叶卿卿曾唤他为澈哥哥,可自从她嫁入了懿王府,那脸上恣意的笑便慢慢地消失了,后来便从未再唤他一声澈哥哥,只客气的唤他一声王爷。
前世,是自己将这个明媚恣意的,一心一意的爱着自己的女子弄丢了。
“殿下为何不解释!”洛宁泣不成声道。“殿下其实是......”
萧澈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洛宁的声音哽咽了,殿下为了县主做了这么多,可却一次次被县主误会,一次次被她所伤,县主怎会如此狠心。
萧澈似猜到了洛宁心中所想,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孤不怪她,这是孤欠她的。”
鲜血在月白色的锦袍上晕开,留下一大片触目的鲜红,萧澈的脸色苍白若纸,仍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强撑着保持最后的清醒,“为了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孤不能说。”
胸口处一阵剧痛袭来,他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瑞王是不是已经在来青州城的路上了?”
洛宁哭着点了点头,只见萧澈的月白色的锦袍上,被鲜血染红,因失血过多,他脸色苍白,双眉紧蹙,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其实我该谢谢卿卿,她这一剑,我身上的罪孽便觉减轻了些。”
好在她手下留情,这一剑并未伤到要害,远没有看上去那样严重,或许她的心中仍有一丝犹豫,对自己还有几分信任罢。
不然,这一剑就该刺穿了他的胸膛,他早就当场暴毙了。
思及此,萧澈痛苦地阖上双眼,洛宁急忙大声喊道:“快来人啊,快传太医!”
眼泪从眼角滑落,这样也好,或许只有这样,卿卿心中对自己的怨恨才会减轻一分。
行至青州城门的萧誉听闻了萧澈被刺的消息后,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问向身旁的柳常青道:“你确然亲眼所见宁王一家都死在那场大火之中?”
那些火油是他亲自让人泼在了宁王夫妇和萧月柔的屋外,又派人在屋外挂了锁,且他派人放火之时,直到救火队赶到,他都一直派人盯着宁王府,根本就没见到宁王一家逃出来。
柳常青点了点头,恭敬地答道:“尸体被抬出来时,属下看得真切,那三具焦尸虽然已是面目全非,但从他们烧焦的衣物,和装扮来看,确然是宁王一家无疑。”
萧誉轻蹙眉头道:“只是如此?”
柳常青又道:“属下明白殿下的疑虑,宁王右手臂上曾受过剑伤,且属下找来了宁王妃和萧小姐的贴身婢女来辨认,确然是宁王全家。”
萧誉眉头舒展,紧抿的唇角挂上了一丝笑容,“怕是你是不知我那位六弟的手段,他办事谨慎,绝不会让人抓住一丝把柄。随本王一道去懿王府探望本王的这位六弟,看看他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萧澈是否是真的受了伤,去看看就知道了。
“属下遵命!”
萧誉抬了抬手,示意柳常青退下,萧誉策马上前,对着前面的马车轻唤一声道:“婉儿,前面就是南阳侯府了,孤已安全将婉儿送到,婉儿可去南阳侯府探望好姐妹,孤有事先行一步。”
董婉儿帕子捂嘴咳嗽了数声,双手紧握住丫鬟入画的手,微微蹙眉,道:“王爷请便!”
听到那马蹄声渐渐远去,董婉儿才算松了一口气,因极度紧张,她白皙纤长而又不带一丝血色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不知为何,这位瑞王平日待自己也是极温柔体贴的,可她只要一见到瑞王那笑容可掬的模样,她只觉不寒而栗,她总觉得那双若雄鹰般犀利的眼神中,藏着的是满满当当的野心和欲望。
她害怕与瑞王独处,甚至害怕和他多数一句话。
尽管他每日都会来丞相府,或是远远地站在院外听她弹一曲,或是在前厅和董相喝一盏茶,又或是寻得珍稀药材亲自送来,她每每见到他脸上的笑,更觉得不寒而栗,他尽管察觉了她正在躲着他,他也只是淡然一笑,也并不逼迫她。
马车缓缓停在了南阳侯府门前。
柳常茹知晓今日董婉儿会来,便早在府门前迎候多时。
多日未见,柳常茹才见到董婉儿,便红了眼圈,淌下泪来。
丫鬟入画急忙劝道:“小姐怎的又忘了,现下虽已是春日,小姐的病症有所好转,可太医嘱咐过,小姐这病最忌忧伤动怒,最忌伤感落泪。”
柳常茹忙劝道:“是啊,婉儿快别哭了,你一哭我就跟着想哭。”
柳常茹想起昨日婚宴受的委屈,她也跟着落泪。
董婉儿却红着眼睛,反过来劝她道:“你劝我别哭,你到好,自个儿哭个不停。再说我那是为你感到高兴,是喜极而泣。常茹,我真心为你高兴,祝贺你找到了个好夫婿。”
柳常茹脸色一红,破涕为笑,握着董婉儿的手,将她迎进府中。
董婉儿抱歉一笑道:“赵二公子待你如何?我原来昨日就要来的,可偶感了风寒,卧病了几日,我这身体啊,就没有几天是痛快的。你的喜宴我还是没能赶上。”
董婉儿帕子捂嘴咳嗽了几声,入画为她披上了披风,都快入夏了,柳常茹一身薄纱衣裙都嫌热,董婉儿却身穿青缎交领外衫,月白色长裙,耦合色披风,却双手冰凉,见她那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上带着病容,便知她的病症怕是又加重了。
柳常茹面带担忧的神色,“婉儿应在府中好好休息才是,从京都到青州城几千里路,婉儿一路车马劳顿,怕是于病情不利。”
董婉儿握着柳常茹的手道:“我服过药了,已经好多了。再说常茹成婚,我又怎能不来呢?快同我说说赵公子到底对你好吗?”
柳常茹害羞地地下了头,又点了点头,笑道:“我和夫君也算是相敬如宾。”
她还是对自己的夫君还是很满意的,他博学多才,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还是第一次如此崇拜一个人,和她对萧澈的迷恋不一样,她是发自内心的喜爱他这个夫君。
柳常茹的性子风风火火,自从那日赵乾说要上书今上取消婚约,从那以后,柳常茹才算真正明白,其实她并没有那么喜欢萧澈,她与叶卿卿争,不过是不想让她如愿罢了。
现在细想来,懿王无论如何都看不上自己,与其成日里追着那些虚无飘渺的,无法实现的愿望,倒不如踏踏实实和赵乾过日子。
好在她都放下了,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懿王就让给叶卿卿好了。
柳常茹释然一笑道:“对了,婉儿在京都可曾议亲?”
董婉儿懊恼地摇了摇头:“未曾!”
可瑞王萧誉每日都登门,看父亲的意思,是想将她嫁给萧誉为妃,可她根本就不喜欢萧誉,还害怕见到他,可她身为董家的女儿,自知自己的婚姻大事和家族荣辱而言,父亲很可能会选择后者。
而且父亲和萧誉来往得越来越密切了,她自然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若是父亲最后选择支持瑞王,那必定日后会与萧澈为敌,这是她最不愿见到的。
丫鬟桃红上前,在柳常茹的耳边说了几句。
柳常茹激动得从楠木雕花椅上站了起来:“昨晚宁王一家遇难,一家三口死在了昨晚的那场大火中。”
她一掌拍在桌上,“那叶卿卿岂不是要哭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