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曲终人散,仿佛只过了一瞬就到了告别的时辰。
赵辰起身,拢袖对萧月柔行了三个大礼,过了今日,他们便再不会相见。
纵然赵辰心中有万般不舍,但他还是下定决心成全萧月柔,送萧月柔出了苍城寺,泪水终于一涌而出,将头埋在了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
日落西山,红日缓缓地沉了下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很快暮色降临,沉沉暮色缓缓笼罩大地。
只一瞬,天竟完全黑了,漆黑的天幕上无一颗星子,黑压压的令人心里憋闷的紧。
马车上悬着两盏风灯,时有凉风袭来,风灯随风晃荡,烛火随风摇曳,宁王一家缓缓出城,马车是只是寻常的马车,可车夫却是萧澈精心挑选武艺高强的暗卫,亦安排了暗卫在暗中护送他们出城。
马车刚驶出城门,只见夜色之中,一声马儿的嘶鸣声传来,一位少年将军急驰而来,灯影落在他那身银色铠甲之上,熠熠生辉。
马儿骤然倒地,当场暴毙,少年将军在马儿倒地的那一瞬跳下马背,扬起了一地的尘土。
应是赶了许久的路来,马儿不堪劳累,累死当场。
少年将军一身银色铠甲,许是在千里奔袭的缘故,半绾的乌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倔强地垂在额前,身上还带着奋战杀敌之后已经变色发黑的污血。
少年将军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生得眉目清秀,纤尘不染,只因千里奔袭,神色有些疲倦,双目熬的通红。
马儿倒地而亡,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马车中的萧月柔抬手打起车帘,就着马车上高悬的风灯,只见少年将军英姿飒爽地从黑暗中走来,身后的红色披风随风舞动,也顺着挑起的车窗望了过来。
眼神触碰的那一瞬,眸中带着欣喜的光芒。
萧月柔眼眸骤然一紧,眼中含笑,却淌下了两行清泪。
她激动地跳下了马车,少年将军也飞奔上前。
两人都骤然停在彼此的面前,少年将军面上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眸中闪着熠熠光芒,“我还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柔妹妹了!”
听说宁王一家遇难,崔景恒马不停歇地从许州奔赴青州,算上今日跑死的这匹马,已是跑死了整整三匹马,此前他在大将军叶磊的营帐外跪了整整一夜,叶磊才终于准许他来青州城,半路上得知了萧月柔还活着的消息,一时间由悲转喜,百感交集,他一刻也不敢停,生怕迟来片刻,他们便从此擦肩而过。
好在终于让他赶上了。
“恒哥哥。”萧月柔哽咽了,泪水已夺眶而出,爱人重逢,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如哽在喉,她微微颤动双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因欣喜双腿不停的颤抖,掌心已冒出一层冷汗,手中的锦帕已被绞成了皱巴巴的形状。
好在他们终于得以相遇,而那具焦尸已代替她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她已没了宁王之女身份的束缚,终于能和心爱之人相守一生了。
这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她觉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
叶卿卿看着默默不语,只含情注视着对方的两个人,心中感慨万千,感叹这世间奇妙的缘分,原本相爱的两个人却无法相守,最终却峰回路转,兜兜转转之后竟又被命运的红线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萧澈好似看穿了叶卿卿的心事,不以为然道:“是孤派人为崔景恒传信,又算准了时辰在此刻安排萧月柔出城,就是为了能让他们相见。”
这世间哪有什么宿命,缘分巧合之说,其实都是人为的,若非崔景恒有跪了一夜的决心,若非他有心指引,任凭他们再相爱,那又如何,茫茫人海,天高地阔,到何处去寻?不过终是天各一方罢了。
叶卿卿睨了萧澈一眼,冷冷道:“都是殿下的功劳,臣女这厢多谢殿下了!”
萧澈若有所思,并未察觉叶卿卿清冷的眼神,“可若是崔景恒割舍不下权势富贵,怕是并不能与萧月柔海角天涯。可即便他们能抛下一切,最后走到了一起,也难保他们会甘于平淡,相守一生。”
毕竟能舍下权势富贵,过寻常人的生活,并非想要中的那般简单,个中的曲折和艰难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出了青州城,一切还都只是个开始,他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又怎会甘于平庸。
叶卿卿冷笑一声道:“殿下不能,又怎知旁人不能!崔小将军的人品,卿卿信的过,况且表姐也并非贪念权势富贵之人,她和崔将军定能相濡以沫,携手相伴。”
萧澈轻蹙眉头,叶卿卿这样不加遮掩的在他面前夸奖旁的男子,他顿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面对着叶卿卿,不甘心地问道:“崔将军的人品好,那本王的人品如何?在卿卿的心中,本王的人品相较崔景恒的人品又如何?”
崔景恒能舍弃荣华富贵,和心爱之人相守,卿卿就何以断定他不能。
只不过他生来就是皇子,一出生就与旁人不同,且叶卿卿是长公主嫡女,也是锦玉堆起来的,抛下一切,隐居山林,他从前确然是没有想过。
叶卿卿冷笑一声,她这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崔将军和表姐一定会幸福,无故扯到他自己做什么?
她颇为无语道地敷衍道:“还行。”
什么叫还行,崔将军的人品好,他就只是还行,难不成在她看来,他对卿卿的一片痴心,还比不上崔景恒。
叶卿卿依依不舍地目送崔景恒和宁王府的马车离开后,并未意识到身旁有人在吃醋,也并未意识到她敷衍的回答,让萧澈很不满。
待马车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她转身回宁王府,既然宁王一家已经平安出城,她也算没白来这一趟,明日该启程回京都,向母亲复命了。
来青州城的这一趟有惊无险,幸好她不辱使命,她母亲知道了舅舅一家平安离开,定为他们感到欣慰罢。
萧澈这一路却心事重重,内心满是挣扎和煎熬,叶卿卿先是拒绝了他,后又说出了那番话,他只觉从头凉到了脚。
突然,他停下,握住了叶卿卿的双肩,不死心的问道:“卿卿当真这样认为?”认为他比不上崔景恒,他对卿卿的心意不及崔景恒对萧月柔。
叶卿卿蹙紧眉头,冷冷道了一句:“请殿下放开手!”
萧澈并不是如此无理取闹,死缠乱打之人,为何他今日追着自己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况且崔景恒本就心中只有表姐一人,对表姐矢志不渝,一往情深,前世她就羡慕表姐,能得到崔将军的真心相待。
而前世萧澈娶了她,也娶了那些贵女,这也是事实,在这一点上,他确然比不上崔将军。
至少她知道崔将军心里只有表姐一人,从未看过旁的女子一眼。
叶卿卿看出了萧澈的不甘心,便停了脚步,冷笑一声道:“至少崔将军对表姐的一颗心从未变过,不像殿下,心硬若顽石,日后也必定不会像殿下和揽月宫的其他皇子一般,妻妾成群,崔将军也只会守着表姐一人过日子,只这一点,就让这世间万千男子自愧不如!”
妻妾成群,萧澈听闻瞬间变了脸色。
前世他不就是娶了叶卿卿,娶了董婉儿,也娶了那些个大臣的女儿,叶卿卿虽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萧澈却好似被雷电击中,双腿好似灌了铅,一步胜一步艰难。
原本他以为只要一改以往对叶卿卿的态度,便能轻而易举地追回美人,毕竟叶卿卿爱了他多年,可自他重生后,他只觉美人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边,他拼尽全身力气,甚至不惜付出的自己的生命,都难以换来叶卿卿的正眼相看。
甚至叶卿卿好像根本就不稀罕了。
但若是卿卿也如他一般,若是也因意外再次回到了这个世间。
就像是重病多年,四处求医未果后,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
萧澈全身都好似雷电击中,怔在了原地,他脸色越来越惨白,这就能解释为何从前的叶卿卿性烈如火,如今竟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是长公主嫡女,备受父兄的宠爱,若说让人一夜之间,性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前世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那原因只有一个,尽管他觉得匪夷所思,可这匪夷所思之事已同样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越想越坚信了自己的判断,叶卿卿也重生了。
从前他只觉是上天给自己开了个玩笑,为何他重生以后,等到了那场心心念念的赐婚,同时也等到了叶卿卿毫不犹疑的拒婚,原来这一世的叶卿卿经历了前世那些惨痛,他的冷漠对待,父兄战死沙场,最后被毒死在了兰香苑。
他只觉心中悲戚,似被一盆凉水从头浇到了脚,有了前世这般惨痛的经历,她还愿意回头吗?
答案显而易见。
层层叠叠的黑暗慢慢散去,晨曦的微光透过黑夜,降临人间,拨开沉沉夜色之后,绽出缕缕光亮,虽是一夜未睡,但叶卿卿此刻只觉心中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喜悦。
黑暗渐渐明朗起来,前面就是宁王府的朱门高墙,远远地看见了一袭青色身影在府门前张望,观那人欣长的身影,那儒雅的书生气质,好像是赵澄明。
自从那日在宁王府一别,叶卿卿就再未见过他,还以为他早已启程回了京都。
他天不亮就在宁王府等着,到底是为了何事?
叶卿卿轻呼一声:“世子?”
赵澄明欣喜的回头,急忙上前,眼中仍是带着紧张的神色,他平复了心绪,深吸了一口气道:“卿卿那日说的话,我回去仔细想过,我可以等,一直等到卿卿真心接受我。”
叶卿卿抬手扶额,这就是他思索了几日想出的结果?都说读书人容易认死理,这个赵澄明还真是个死脑筋。
那时她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她是不可能爱上赵澄明的,可眼见他的神情,用他那饱含真诚和温柔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他并不是很明白。
唉,叶卿卿抬手揉捏眉心,她到底要如何做才能让赵澄明死心。
一个萧澈已经够难缠了,竟还来了个赵澄明,她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萧澈远远地见到了赵澄明,双眉拧到了一处,为何总有人与他争叶卿卿,为何总有人觊觎他的心上人。
“那日我便与世子说好了,我心中没有世子,且有些事并非等就会有结果的。”
感情之事,半分都强求不得。
赵澄明却不似那日那般沮丧,他温柔地笑了笑道:“我知道,可我不会放弃的,我会向卿卿证明我的心意。”
萧澈抬手捏了捏眉心,大步上前,轻拍在赵澄明的肩头,眼神好似凝结成霜:“有孤在,你要如何证明!”
赵澄明却不甘示弱,挺直了腰板,“明年,我定当金榜题名,去大长公主提亲。”
“你……”在萧澈的眼中,这个书呆子好似格外难缠。
叶卿卿烦躁地看了看萧澈,又看向了一脸真诚的赵澄明,心烦地推门而入,吱呀一声,门被关上了。
眼不见心不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