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萧澈走后,院中的下人们便开始揣测懿王临走时的那句“董相之事不必刻意瞒着她”到底是什么意思,眉眼细长的流珠心思机灵,很快就领悟了,按照萧澈的吩咐为董婉儿送药的时候,她就极为刻意地将董世贤勾结北朝,已经入狱之事透露给了董婉儿。
董婉儿哭昏死过去两次,不过方才懿王送来的大把上好的人参补药,流珠为她灌了几碗,有这些补药吊着她的命,她一时半刻也死不了,萧澈走之前下了命令,晚上院子里有十多个奴才轮流守着,只待明日天一亮,便是将她绑着也要塞进喜轿,抬进瑞王府。
如今相府早已不比以前,董婉儿哭天喊地闹了一整晚也没有人再进去看她一眼,直到嗓子哭哑了,到天明时分,董婉儿才昏昏沉沉地睡着。
次日,天刚亮,瑞王府的两个婆子亲自上门,不顾哭闹的董婉儿,强行为她梳洗打扮,换上大红的嫁衣,董婉儿不从,便使劲往她身上掐,只要脸上看不见伤就成,无论董婉儿如何哭天喊地,还是不得不屈服了,被塞进了喜轿,抬进了瑞王府。
今日虽是萧誉大婚,南宣帝也并未解除对他的禁足,寻常人家喜事都是怎么热闹怎么来,若是董相并未获罪入狱,董婉儿出嫁也是十里红妆,热闹非常,今日瑞王大婚,却低调得恨不得不叫人知道才好。
董婉儿坐在喜轿中,面上精致的妆容都哭花了,大红喜服之下,两条手臂上布满了青紫的伤痕。
只有通过两个婆子的不断提醒才知自己就这样静悄悄地被抬进了瑞王府,明明是瑞王迎娶正妃,却像是悄悄纳了个妾,只有董婉儿明白,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的大婚,竟还不如那些大户人家贵妾出嫁。
董婉儿泪水都要流干了,她哭累了,便擦干了眼泪,从喜轿的缝隙里向外看去,只见瑞王府府门紧闭,门前冷冷清清,连个上门祝贺的人都没有。
那身形微胖,约莫五十岁年纪的婆子粗着嗓门喊道:“王妃,已经到了。老奴扶王妃下轿。”
董婉儿哑着嗓子,胆怯道:“我可以自己走。”
但走了两步,脚下一软,就要跌在地上,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搀着她,冷冷地威胁道:“老奴劝王妃还是不要逞强,待今日大婚后,王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反正瑞王府也没人会管您。”
两个婆子尚且如此态度,那府中下人,甚至瑞王萧誉又会如何对她,董婉儿不敢想。
两个婆子搀着董婉儿进了王府前厅,除了满院的红绸之外,丝毫不见大婚的喜庆,北风呼啸,雪花飞舞,董婉儿身上的喜服单薄,她抱臂打了个寒战,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两个婆子看她这病怏怏的模样,甚是不喜。
王府刚送走了个病秧子,这会子又娶进来个半死不活的,王爷怎会如此倒霉,娶的王妃都是这种活不长的,两个婆子叹了一口气,还好,王府里还有十多个妾室和通房,死了王妃也并不打紧,大不了再娶一个罢了。
这不是快要过年了,死了人不吉利,微胖的婆子板着脸道:“王爷还没到,老奴我先教教王妃咱们王府的规矩。”
董婉儿眼中闪着泪花,又开始抽泣了,方才她已经被掐了十多下,疼的手臂都无法抬高,举着绣金团扇的手不住的颤抖,董婉儿点了点头,泪似珠串般垂落。
“这头一条便是不许无故落泪,这大喜之日哭哭啼啼的也不嫌晦气。”
董婉儿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可她一想到关在死牢里的父亲,自己被迫嫁给不爱之人,萧澈对她的冷漠,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另一个满脸皱纹,尖嘴猴腮的婆子,喊了一声道:“哟,这又委屈上了,王妃病弱不能站规矩,也不能罚跪,但头一天进门就坏了王府的规矩,那就罚今天晚上不许吃饭,反正补药是不会少的,一天不吃饭也不碍事。”
此刻已经到了正午,她从昨晚就没吃过任何东西,只顾着哭了,一大早被这两个婆子拖上了轿子,更是什么都没吃,此刻已是腹中空空,开始唱空城计了。
董婉儿脸色惨白,险些晕倒,幸亏两个婆子反应快,在她左右胳膊上各掐了一下,用这种方式让她保持清醒。
萧誉这几日在府中借酒消愁,虽他父皇并未降罪,但京都官员都心知肚明,董世贤和柳家父子获罪,他们犯下的那些罪,背后指使之人定是萧誉,对他是唯恐避之不及,且他禁足在府,虽今日是他大婚之日,却格外冷清,除了几个年幼的皇弟,无一人前来庆贺。
他将酒一杯接着一杯往肚里灌,仍觉不解气,便干脆提着酒壶猛灌了几口,他根本就对董婉儿无意,想起自己多年的努力毁在了萧澈的手中,而董婉儿居然爱着萧澈,他发疯似的挥剑斩断了府里刺眼的红绸,他的几个皇弟都被吓跑了,他大笑数声,笑着笑着便跌倒在了地上。
……
当叶卿卿策马来到瑞王府外,碰到了带着贺礼前来的萧澈,他们二人相识一笑,萧澈对叶卿卿伸出了手,温声道:“雪天路滑,孤搀着卿卿。”
叶卿卿眨眼一笑,问道:“今日殿下可是来送关门弟子出嫁的?不过来的这样迟,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萧澈抬屈着手指敲在叶卿卿的眉心,笑道:“三皇嫂亲自选的这门好亲事,孤是亲自上门送祝福的。”
连称呼都改了,若是董婉儿听到,说不定又会病个两三日下不了床,原本她是想要取董婉儿的性命的,可如今的董婉儿就如同塘中的浮萍,取她性命就如同随意拔起一根野草那般容易。
叶卿卿反而不想要她的性命了,她父亲入狱,就这两日处置的圣旨就要下了,必定是难逃一死了,而她又嫁给了自己不爱的人,萧誉这个人最擅长算计人心,满腔的野心,董婉儿于他而言,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而他一直都知道董婉儿心里只有萧澈。
试想一个心里只有自己弟弟的女人,萧誉对她又能又分好眼色,她嫁入王府的日子,不用想也定会很痛苦吧。
知道她今后过的不好,叶卿卿就放心了。
大雪越下越大,萧澈撑着伞站在叶卿卿的身旁,向她伸出了手,见她无动于衷,便去捉她的小手,笑道:“卿卿,今后的路,孤陪着卿卿走,不论天涯海角。”
叶卿卿抿嘴一笑,问道:“听说今上想立殿下为太子,可殿下却拒绝了。”
萧澈淡然一笑,眉眼间带着宠溺的笑,“卿卿知我因何会拒绝?”
“为何?”那亮若星子的眼眸弯了弯。
萧澈凑到叶卿卿的耳边,柔声道:“孤知晓卿卿想听,那孤便顺了卿卿的意,因为这一世,孤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叶卿卿脸上爬上了两道红云,额间那红梅花钿,越发衬的她肤白若雪,明媚娇艳。
叶卿卿含羞带怯地低下头,将手放在那温暖的掌心,小声道:“这可是殿下说的,殿下可不许反悔。”
萧澈紧紧地握着叶卿卿的手,这一世他是真的不愿成为太子,成为皇帝,父皇儿子众多,再过个几年,七弟、十二弟、十六弟都会成年,他们都可成为南朝的太子,可叶卿卿只有一个,这辈子很短,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上。
这一世除了叶卿卿,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萧澈薄唇渐渐勾起,抬起叶卿卿的手,吻在手背上,深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眸道:“孤此生绝不后悔。”
叶卿卿满意地笑了,他们之间经历了这许多事,不论他是不是在她身边,她早已不再是前世那个被人利用,轻易就叫人害了性命的叶卿卿了。
萧澈也不再是前世那个一心想登上帝位的冷漠的懿王了,他或许能成为一个比南宣帝更好的皇帝,可她却并不想当一个贤良淑德的皇后,与后宫嫔妃一起分享一个夫君,这个皇帝谁想当便让他当去了,只要不是她的夫君就好,如今的萧澈就很好,只对她一个人好就够了。
若是注定这辈子也要纠缠到底,那她也认命了,这一世的萧澈很好,待她更好。
日后他会是个闲散王爷,那她也会是个富贵闲散王妃,叶卿卿点了点头道:“这一次我信你。”
萧澈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孤此生定不相负。”
这句信任来之不易,他可得好好珍惜了。
雪静静地落在伞上,他们紧紧相拥,仿佛时间静止在了这一刻。
半晌,萧澈才依依不舍道:“孤带卿卿去看戏?”
叶卿卿一脸天真道:“今日瑞王还请了戏班子?”看来董世贤出事,柳常青父子出事,对他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嘛。
萧澈笑吟吟地看着她,不知她是腹黑还是真的太天真,不过她多半时候都是极聪慧的,很少有天真的时候,偶尔天真一下,萧澈更觉欢喜的紧。
萧澈摇头一笑,他那三皇兄恨不得取消了婚事,便是越低调越好,哪敢如此高调还去请戏班子,他勾了勾叶卿卿的鼻尖道:“想什么呢?你不是想看三皇嫂如何了吗?正好孤也想看,不情不愿,各怀鬼胎,不就是在作戏吗?”
美中不足的是这场戏看的人太少。
叶卿卿捂嘴一笑,“殿下当真如此狠心?她好歹是殿下的关门弟子,她那画技还是殿下亲手教的呢?”
萧澈挑眉看向身旁的美人,柔声一笑道:“卿卿这是醋了?卿卿可放心,孤已经和她划清了界限,我和她再无师生情谊,孤日后只教卿卿一人作画,可好!”
她想起董婉儿红着眼,忍着萧澈将她的画从头挑剔到尾,叶卿卿连忙摆了摆手道:“人各有所长,卿卿志不在此,还是不辛苦殿下了!”
说完又连忙岔开话题,拉着萧澈跑进了瑞王府,道:“婚宴要开始了,殿下快进去吧!”
叶卿卿的性子喜动不喜静,学习作画于她而言,本就不适合,她这样就很好,哪里都好,她身上有自己没有的天真活泼,恣意洒脱,她不需要为了任何人而改变。
叶卿卿入了瑞王府才彻底地傻了眼,偌大的空旷的府邸,只有十几个忙碌的下人,奏喜乐的宫中乐师也有些敷衍,那欢快喜庆的乐曲竟然透着慵懒和悲凉。
董婉儿手持绣金团扇,身穿华贵的大婚喜服,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连拖带拽着出了喜轿,两个婆子在她耳边低声道:“王妃,今天的大婚若是因为王妃搞砸了,您知道王爷的手段,您那位父亲可是害了王爷的前程,王爷只是有气没地方发作罢了。不过您放心,王爷定会让您好好的活着,不过老奴听说,之前有了小妾争风吃醋,被王爷卖了,后来却流落青楼,听说她也是罪臣之女,本来就是要进教坊司的。”
那身体微胖的婆子略微停顿,又提醒道:“老奴的话,王妃可明白?”
董婉儿吓得脸色惨白,知道这两位婆子都是萧誉的人,也深信这是萧誉所为,泪水已然滚落了下来,点点头,道:“多谢两位麽麽提醒,婉儿明白。”
王妃已经由两个婆子搀着站了半个时辰了,瑞王却连影子都没看到,此时已经过了拜堂的吉时了,董婉儿连早饭都没吃,此刻更是头重脚轻,一阵阵发昏,叶卿卿这是知道萧誉定是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了,可想而知董婉儿今后在瑞王府的处境有多凄惨,“殿下,咱们还要等多久,卿卿有些饿了!”
叶卿卿的话传入董婉儿的耳中,萧澈看叶卿卿宠溺的眼神越发觉得刺眼,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萧澈的手就紧握着叶卿卿的手不放。
她眼中带着浓浓的恨意,他们只是来看她笑话的,看她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她身子有些发抖,摇摇欲坠,旁边的麽麽却隔着衣裳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眼泪直流,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这法子确然是好,董婉儿也确实没有成功晕过去。
萧澈也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显然他并不指望他那虚伪的皇兄会让他留下来用晚饭,他今日是奉旨而来,早点亲眼见着皇兄完婚,他早点带卿卿去缀玉楼用饭。
“卿卿再等等,孤去寻皇兄,让他赶紧拜堂成婚,再带卿卿去缀玉楼用饭。”
董婉儿听闻差点气的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两个老婆子立马又掐了她一把,她手臂上已是乌青一片,她闷哼一声,只得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站得笔直。
叶卿卿看了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一眼,便明白了一切。
叶卿卿捧着手边的茶抿了一口,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若非你处心积虑的害我,你何至于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便是她父亲勾结北朝,萧澈也会怜惜她,让她后半生富贵不愁,可见害人之心不可有,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半分都怨不得别人。
“便是我害了你又如何,你还不是照样没有证据,照样不能拿我怎么样!看着我还好好的活着,你内心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吧!我偏不让你如愿,我要好好地活着。”
叶卿卿放下茶盏,淡淡一笑道:“我没你那样恶毒,暂时也还不想让你死,你自小病弱,本就活不长久,死于你而言,只是一种解脱,我想让你活着,但活着的每一天都生不如死。”
叶卿卿看着喝的大醉,脚步踉跄而来的瑞王,淡淡一笑道:“你的噩梦要来了。”
叶卿卿凑到两个婆子的跟前,笑道:“你们可要防着这位王妃,她颇懂医理,又是制毒的高手,你们要小心些。”
两个婆子恭敬道:“老奴多谢郡主提醒。”
董婉儿疾言厉色,想要扑上去,“叶卿卿,你……啊!”
还没等她说完,两个婆子一把拧在了她的手臂之上,又是一声惨叫。
方才萧澈将大醉不醒的瑞王泼醒,让下人为他灌下了醒酒汤,将今上的口谕告知了他,父皇国事繁忙,今日大婚他来不了,明日也不用入宫谢恩,年后就启程去幽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