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王允老大人虽然被免去了议政院院长的职务,但他还不能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还得亲自入宫谢罪。
等到父亲走后,王成学开始在家里浮想联翩。
他一会儿想着,是不是新民帝周进要给他升官了?
他父亲王允原是议政院院长,以王成学的资历,顶多做一个工商部副大臣就到顶了?
要不然,他王成学出任内阁大臣,父亲王允作为议政院院长,对他进行监督,任谁都觉得有些不妥当。
或者,是新民帝周进在考虑推进议政大臣年轻化?有意让他王成学出任议政大臣?
这样一来,父子俩确实不能出任相同职位,那就只能让父亲王允委屈一下,让他先告老请辞好了。
王成学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眉飞色舞的同时,对父亲王允也不禁有些轻视起来。
他觉得自家这位老父亲,也太不识时务了,人家内阁首辅张安世,是新民帝周进最为信重的大臣,你偏偏要去打人家小报告,不把你免掉,那还得了?
过一会儿,他又觉得还是自己有远见,早早就抱住了新民帝周进的大腿,从协助管理桃李书院开始,一步步走到今天,马上就要出任内阁大臣或者议政大臣一级高官了?
虽然在新民朝廷,内阁各部大臣不能和以前的六部尚书相比,毕竟如今各部大臣,共有十几位,人数上是多了些,但不管怎么样,能和地方督抚同级,也足以堪称官场大员了。
王成学不觉得自己是颇有才华之人,想当年,他参加顺天府乡试,次次落榜,就凭他一个捐纳监生,放在德正帝陈安宁那个时候,他连个普通的七品县令都很难混上,哪里能有如今这般风光?
但王成学对新民帝周进感恩戴德的同时,也不是没有一丝埋怨。官绅一体纳粮也就罢了,如今受到保州、开封两大工学堂的影响,各种新发明、新制作层出不穷,商贸经济颇为繁荣,土地里的那点出息,王成学是看不上了。
但新民帝周进力主推行一夫一妻制度,逐步取消纳妾制度,让王成学真心有些受不了啊。
管天管地,还管家中有几房女人,这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好在王成学毕竟乃是朝廷高级官员,他父亲王允老大人更是议政院院长,周进所推动的逐步取消纳妾制度在议政院获得通过前,王成学便一口气纳了三房美妾,让自己房中妇人的数量,一口气突破了两位数。
但自此以后,他却不能再轻易纳妾了。
想到这里,王成学不由得长叹了一声。他想起韩厉家族所豢养的那些广陵瘦马,尤其是其中一个叫做赵灵儿的小姑娘,生长得婀娜多姿,可惜他房中貌美妇人超出限额,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王成学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管家急匆匆地跑来汇报,嘴里还说着“大事不好。”
“何事慌张?”王成学强自镇定道。
管家哭着脸回答道,“刚才内阁办公厅的人过来了一趟,送来了一份人事任免通知,说是……”
“要说就快说,吞吞吐吐做什么?”王成学怒喝一声道。
“是是是。”管家连忙答道,“说是内阁首辅张安世大人签署了最新一份任免书,已免除您的工商部副大臣职务。”
“免除我的工商部副大臣职务?”王成学疑惑道,“免官只是一方面,有没有说对我另行任用?”
“这个还没有。”管家摇头说道。
王成学先前还想着父亲被免去议政院院长职务后,他的仕途可能还会进一步往上走,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难道新民帝周进真对他们父子不待见了,这次下定了决心,要要把他们俩踢出官场不成?
王成学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全身都没有精气神了。
偏偏他新收用的那几房美妾,却在吃晚饭时,对他各种挤眉弄眼。王成学哪有这种心情,他气得破口大骂,把她们狠狠地批评了一顿。
“把你们身前那两坨骚肉都藏好,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规矩,真是讨打。”王成学拍着桌子说道,吓得众人浑身一哆嗦。
看着众人都被吓得瑟瑟发抖,王成学自己也感觉很是没趣。
更让人担心的是,他父亲王允,自从进宫谢罪以后,还一直尚未回家。
王成学便下令管家备马,前往皇宫外头等候,也能最快时间得知消息,省得在心里忧心不已。
“哟,这不是王成学这厮吗?见到我这位议政大臣,还不鞠躬行礼?”
半路上,王成学遇到了议政大臣钱若宰。当初新民朝廷刚进城时,王成学被周进派出去,前往各大家族打秋风,勒索巨额银两,王成学正是被派往钱若宰家里,逼得钱若宰差点儿连内裤都当掉。
现在王家人落了难,王允老大人被免去议政院院长职务,王成学被免去了工商部副大臣职务,圣眷不再,以后看他们王家人怎么办?
面对钱若宰的羞辱,王成学不敢顶嘴,只能规规矩矩地向他鞠躬行礼,看着钱若宰一行人大笑离去,王成学心里头更加郁闷了。
不过,世界上也并不是都像钱若宰这般捧高踩低之人。由侍卫亲军总兵转任兵部副大臣的胡永,遇到王成学后,便对他客客气气,还热情地邀请他,有空了去家里坐一坐,一块儿吃酒。
王成学连声说,“不敢,不敢。”
胡永当然是一片好意,但王成学自己却不能不懂事,值此敏感时候,他哪里都不想去,还是呆在家里自由自在一些。
王成学在皇宫外的街角已站得双腿发麻,寒夜的风如冰刀般割着他的脸,可他的目光始终死死地盯着皇宫那扇紧闭的大门。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街边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斑驳,宛如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终于,凌晨的更鼓声悠悠传来,那扇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王成学瞬间挺直了身子。
他看到父亲王允在某名女官的搀扶下,脚步略显蹒跚地走了出来。借着微弱的光,王成学瞧见父亲气色颇佳,平日里那弯曲的脊背似也直了几分,但他虽然脸色红润,满是兴奋之情,却又眉头紧锁,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这是怎么一回事?”王成学心里暗中嘀咕道。他不由得多看了那名女官一眼,想从她那漂亮的脸上看出某种端倪。
“闭上你的狗眼,瞎看一个什么?”王允老大人急忙批评他道。
“是是是,我错了。”
王成学一边答应着,一边赶忙迎上前去,到了嘴边的关切之语却又咽了回去,他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心中满是忧虑,却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一路上,父子俩相对无言,只有车轱辘驶过长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巷回响。
回到家中,王成学再也忍不住,轻声道:“父亲,您早些歇息,莫要多想。”
王允抬眸,眼中尽是复杂情绪,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挥了挥手,便转身进了房间,未发一言。那扇紧闭的门,好似将父子俩的心也隔开了。
次日清晨,王成学尚在睡梦中,便听闻屋外传来轻微的关门声。他匆忙起身,奔至父亲房前,屋内早已空无一人。
王成学满心疑惑,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暗自思忖:父亲能自由外出,想必只是丢了议政院院长一职,尚未牵涉到贪赃枉法行径,应无大碍吧?可他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如乌云般笼罩。
王成学这一整天都把自己关在家里,仿若一只惊弓之鸟,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心跳加速。窗外的市井喧嚣声传入耳中,却更衬得屋内静谧压抑。
直到午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平静,王成学开门一看,竟是胡永。
胡永满脸堆笑,进门便拱手道贺:“成学老弟啊,恭喜恭喜,你父亲王允老大人,如今可是内阁首辅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王成学瞪大了双眼,一时愣在原地,只觉脑袋嗡嗡作响。
“内阁首辅?这怎么可能呢……”他喃喃自语道,刚开始还有些不敢相信。
胡永自顾自地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兴奋地说道:“你还不知?昨夜上头旨意一下,你父亲与原首辅张安世大人对调,今早王允老大人定是不辞辛劳,赶着去议政院参加首辅选举呢。那张安世大人,之前免了你的工商部副大臣之职,想来是早有筹谋,为这一步棋铺路。毕竟你们父子俩同在内阁为官,难免有些不便。”
王成学的心跳陡然加快,手心满是冷汗,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此刻,他的脑海中一片混乱,既有父亲仕途转折的惊愕,又有对未来未知的惶恐。
他意识到,自家从此将踏入权力漩涡中心,一言一行皆会被瞩目,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许久,王成学才缓过神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应酬着胡永。待胡永离去,他缓缓瘫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不再是那个普通官宦子弟,“首辅之子”这一身份既是光环,更是枷锁,往后的日子,注定波谲云诡……
此后数日,王成学家门庭若市,送礼祝贺之人络绎不绝。可王允却总是早出晚归,父子俩甚至说不上几句话。
这就让王成学感觉很不高兴了,父亲王允出任内阁首辅,这当然令人高兴,可他王成学被免掉了工商部副大臣,让他在家里一直赋闲,这也不是一个长久之事啊?
这天晚上,王成学终于寻了一个机会,把父亲堵在了书房里。
“父亲大人,我被免去了工商部副大臣职务,本没有什么意见。父子俩同在内阁,确实瓜田李下,难免会让人在背后说些风言风语。但总不能让我一直赋闲在家,不给我安排差事吧?”
“你想出来做事?”王允老大人冷哼一声道。
“你要知道,今上让我和张安世大人进行对调,让他做议政院院长,让我做内阁首辅,本就是权力制衡之道。不仅有许多人盯着他,也有许多人盯着我。若是咱们家中只有我一个人出来做官,被人捏到的把柄便不多。可要是你也出来做官,你自信经得住那些新闻狗仔们的反复侦查?”
“我又什么经不住别人查的?我表现也不差好吧?”王成学兀自嘴硬道。
王允老大人气愤道,“你表现不差?你赶在议政院通过逐步禁止纳妾的法条正式获得通过前,还一口气纳了三房美妾,使得房中妇人超过了两位数。你现在赋闲在家,别人也懒得针对你,可要是你重新出任朝廷大臣,或者转任地方督抚,那些新闻媒体,必然会把这件事情拿出来,作为抨击你的口实,你这不是拖我后腿吗?”
王成学辩解道,“当时做这种事情的人也不少,也没有道理就盯着我一个人吧?”
王允老大人说道,“这种贪恋美色之人是有不少,但首辅之子,却仅有你一个人。他们不盯着你,还能盯着谁?借由打击你,从而打击我这个内阁首辅的威望,哪怕起不到什么政治作用,但好歹能促进那些无良媒体的报刊销量,你说他们会不会这么做?”
“那我就这么废了?”王成学不解道。他还正年轻,还想要有一番作为啊。
王允老大人想了又想,终于开口说道,“你要想做事,也不是不行。你先后创办保州工学堂和开封工学堂,对此也算是得心应手了。不如你向今上写一封奏折,主动要求创办金陵工学堂,这也是一件利在当下、功在千秋之事。若是做得好了,不愁没有机会东山再起。”
王成学心想,父亲王允才刚满六十岁不久,离七十岁不得出任阁臣的年龄规定,还有八九年时间,他刚出任内阁首辅,怎么也能做上一两年时间,不如利用这个间隙,创办一座工学堂,也免得自己没有事情可做,便点头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