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妞从窝棚里出来,看到小西姑姑和友财叔正在锅前面烧火,忙过去帮忙。
何小西问她:“怎么不多睡会啊?小孩子得多睡会才能长高。”
何大妞羞涩的低着头抿了抿嘴唇,算是笑一笑。因为没有跟人打交道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合适。
何小西安排陆友财看着锅灶:“我们去河边洗漱,你看好锅了,别把锅烧溢锅了。”
陆友财贫嘴:“我办……事,您放……心。”
何小西牵着大妞的手,往河边去。今天就要进村了,多年以后,何大妞第一次回家。何小西想尽力把她收拾的整齐一些。
让有些狗眼看人低的人不敢看扁人。
何大妞的长相,并不太像她爹。何小西想,她应该是像她去世的娘多一些。估计是在梁家的时候梁家人给洗过,小姑娘脖子和耳后还很干净。
就是那一双手,不像是花季少女,而像是个老妪。
何小西沾了水,用手指帮她把头发理顺了。这时候,天已经透亮,何小西能看清她耳朵后面的头发上一丛丛叽子(虱子的卵)。
何小西不动声色的把头发给她扎起来。把人带回来。
半路看到来迎接她们的何大春,对何大妞说:“看,你爹来接咱们了,这一点路,还怕咱们跑迷路不成?”
何大妞依旧不说话,只回以羞涩的笑。何小西也笑笑。她是想教导这孩子多试着跟人交往,但是许多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得慢慢来,不是着急的事。
她们回到草庵子那里,没到近前呢就闻到一股麦子饭的香味。可能是闻到了记忆里的味道。朝阳之下,大妞的小脸红扑扑的。眼睛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光彩,变得神采奕奕。
何小西知道,一早晨的工夫没白费。
在麦子饭的锅里下了一些喝饼子(把面捏成巴掌大的饼,放到稀饭或菜锅里煮熟),几个人吃饱了开始回家。
这次是真正的回家了,离家只有十余里地了,半拉上午就能到家了。回到家都不耽误午饭。
离渡口老远,就看到沼泽地里一群人在忙碌着干活。一个人大喊着冲他们跑过来:“哥,你们回来啦!”是何大毛。
何小西不放心的冲他哥看了一眼。看到他又是原来那副老实憨厚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何大毛冲着何大妞问:“这是闺女吧,叫二爹。”
本地亲爹的弟弟可以叫二叔,有些人家为了显示更亲,也会让孩子叫二爹。尤其是叔叔家没有亲生孩子的情况下,更喜欢让孩子叫二爹。
他这副自来熟的样子,把孩子吓地往后缩。不是何小西拽着,能原路跑回去。
何小西没好气的冲何大毛道:“就你这副土匪样,叫你二哥都便宜你了。一边去啊,别吓着我们妞妞。想让我们妞妞叫二爹也行,马上开学了,你负责给我们妞妞缴学费啊!”
这话一说,何大毛老实了。这些年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点钱就胡吃海塞。别说钱了,一身像样的没补丁的衣服都没攒下来。只能摸摸鼻子站到一边当布景去了。
听到缴学费,何大春还真有点动心。现在村里就有小学校,让大妞去学校学点文化,确实是不错的主意。
但是他现在也是兜里比脸还干净。也就只能想想了,就看看今年能不能挣上些钱,明年开学争取让闺女上上学。
何大春家被送给人做童养媳的闺女回来了!消息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小村庄的每一个角落。
何大春的哥哥疤瘌眼家。他家大儿媳妇还没进屋就在院子里高声喊:“爹,娘,在家吗?四叔家的大妞找回来了,已经到家了。”
语气里满满都是掩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他家大儿媳进门多年就只生了一个女娃,最终还没站住(养大)。
所以疤瘌眼两口子从没解放的时候撺掇儿子休妻,到解放后撺掇儿子离婚,一直没死心。
尤其是村里有流言,直指是因为疤瘌眼两口子做了缺德事情才报应到大儿子无后的。两口子更是卯足了劲要把大媳妇挤兑走,换个能生的媳妇进门。以便堵住流言。
直到二儿子家孩子跟蹦豆子一样相继出生后,两口子才好些。
谁知道三媳妇进门,干脆女娃都没生一个。用疤瘌眼媳妇骂她的话说就是:这么多年,蛋都没下一个。
一房媳妇没孩子,还有底气换人。两房媳妇都换的话,得多少钱糟践?两口子再不敢说让儿子离婚的话了。
老两口消停了。两个儿媳妇却不愿意了,尤其小儿媳。小儿媳家虽然是山里人家,却是个人口多的大户族。一个不如意,就带来几十口人围堵他们家的门要打要锤的。
女人一水的泼妇,骂人没上牙壳子。骂起人来,一上午不带重复的。
男人一水的膀大腰圆,虽然疤瘌眼媳妇很胖,但他们两口子捆起来也禁不住人家一个人搋的。
虽然疤瘌眼家户族也不小,但是按本地的规矩,若是不是实在不想过想休妻的话,媳妇娘家来人出气是不能动手的,要伏低做小。
即使不伏低做小,也没有近房替出头的规矩。三口子没有两口子近,人家小两口吵完闹完和好了,出头的人反而罔做恶人,让人记恨。
小儿媳妇娘家嫂子比他们还委屈呢。
话怎么说来着?小儿媳的大嫂:“说媒的时候,我就跟我婆婆说了,打弄打弄(打听)你们家老辈做过什么缺阴德的事没有,
我那婆婆实诚啊,媒人说没有她就信了,结果让你们家给骗了啊,你们干的缺德冒烟的事,害我们家小姑没孩子。没个孩子傍身,老了可怎么办啊?”
硬是把没孩子的过错按到他们两口子头上不说,还立逼着他们把家给分了。
有了小儿媳做榜样,本来岔话不敢说的大儿媳妇,自从分了家就不服他们管教了。也敢跟她大小声了。
大儿媳来报信的时候,疤瘌眼媳妇正坐在里屋床上生气呢。疤瘌眼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那匹大白马,是土改的时候疤瘌眼占着身份便利分到的。家里最值钱的家当就是它了。
骑出去一趟就没了,疤瘌眼媳妇这心呐,都疼缩缩了。
被大儿媳嗷唠一嗓子再这么一吓,直接突喽到床下趴着了。
晕倒好一会才悠悠转醒。醒来以后,半天站不起来。想喊人把她拉起来,发出来的声音都是:“啊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