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虞沨,自从在午宴上,目睹甄茉不顾冷眼出席,忍辱折膝跪地,灰头土脸离开,心中大为担忧——此女在明知与苏荇姻缘不成的情况下,尚且对董音狠下杀手,其狠毒狭隘可见一斑,旖景屡屡与之作对,虽说是别无选择,但经过今日这番当场折辱,必定会让甄茉恨之入骨!她眼下已然“声名狼籍”,未必不会再次铤而走险,对旖景不利。
但卫国公府不比别家,甄茉想要动手,似乎也是不易。
不过芳林宴后,各府春宴即将接踵,甄茉若是选择在外设计……
可惜的是涉及到太子,诸多顾忌,当初又没想到旖景会牵涉到这般地步,才放过了铲除甄茉的机会。
而到了这个地步,只怕她与太子的“私情”非但不能置她于绝境,反而会给她一线“生机”。
虞沨整场午宴,一直在揣摩甄茉的心理。
她最初悉心隐瞒,应是不愿为人妾室,纵使那人贵为一国储君,可见,甄茉是个相当骄傲的人,但是,她却与太子私通……这似乎有些矛盾,如若甄茉从不曾有进入东宫的谋算,又对太子无情——她似乎是真心欢喜苏荇,那么,何苦担着闺誉尽毁,被家族遗弃的危险,与之私通?
这一点,虞沨始终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且说眼下,甄茉不顾众口铄金,冷眼鄙薄,竟然出现在芳林宴上,说明她还想挣扎,并不曾放弃姻缘,可今日因为太后的态度,想来,她又会另择出路。
不比当初,如今甄茉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为太子之妾,不失为一条出路。
太子妃多年不孕,卓氏入东宫之后,更不得太子宠幸,这其中必有门道。
应是太子妃依然不能容忍庶子出生。
但若是此庶子为亲妹妹所出……还是一个声誉尽毁的妹妹,就算将来得太子宠幸,也不可能动摇太子妃的地位。
这个时候揭破“私情”,反而对甄茉有利。
可是太子妃能否容忍甄茉的“背叛”?或许,这也是甄茉必须迟疑犹豫的原因,若有别的选择,比如今日太后态度稍有缓和,她应当不会行此险着。
甄茉一定更加了解太子妃的性情。
等等!
虞沨思维一慢,似乎捉摸到一丝线索。
甄茉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难道就会容忍太子妃让她顶罪的行为?
她与太子私通……
难道是对太子妃早怀恨意,方才故意如此……
虞沨心头狂跳——太子妃早年曾有过身孕,不慎小产……那一次小产,似乎没有人质疑……而太医也不曾诊出原因,并且太医似乎断定,太子妃身子康健,一次小产,不足以伤身,当日清谷先生所得诊断也是如此。
可太子妃自从当年小产,竟一直无孕!
太子妃为人谨慎又不缺果决,从东宫侧妃、侍婢接连小产就能窥其手段,她深谙这些阴私门道,似乎不大可能中别人类似的算计。
但这人若是她全不设防之人……
那个水莲庵的云清,可不是深谙其道?她既然能帮甄茉隐瞒“私情”,定是受了不少好处,甄茉从她手里习到什么“歪门邪道”大有可能。
如果,害太子妃不孕之人正是甄茉……
也许,就有将她彻底铲除的办法!
一念及此,虞沨手掌微紧,一番盘算计较——东宫之内,没有他的暗部,因不欲涉及储位之争,为安全故,当初没有设计安插。但是眼下,欲要证明猜想,不得不从东宫内部入手,可要在仓促之间行事,委实大为不易。
还得仔细筹谋。
又想甄茉若是要对旖景不利,大概会用什么方法——最有可能的就是在别家宴会上找寻时机,可经过灵山一事,旖景也好,大长公主也罢,必然对甄家有所防备,与之相关的家族若是设宴,旖景必然不会参加。
那么,甄茉会不会直接收买国公府的下人?国公府既然有宋嬷嬷这样的恶奴存在,也不是全无漏洞……
眼下之计,还是只能拜托甄南顾——这些年来,他在甄茉身边安下不少眼线,虽甄茉此人多疑,不会轻信下人,可她到底是个闺阁,要想行事,必然会通过下人,这样,难免就会留下线索。
虞沨笃信一点,甄夫人也好,太子妃也罢,都不会贸然与国公府为敌,更不可能支持甄茉对旖景不利,得不到家人的支持,甄茉行事应当不会如此容易。
当然,为安妥故,甄茉必须铲除,所以关于那个推测,必须想方设法证实。
因着思绪一直纠结于甄茉这一件事,虞沨完全没有留意到那些秋波频频,当他才拿定了主意,倒是感觉到两道“炙热”的目光,才一抬眸,就对上了三皇子的一双桃花眼——三皇子一边听着那些贵女操琴,一边满腹疑惑地打量着虞沨,显然已经持续了些时候,这会子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都不约而同地挑了一挑眉。
“世子这神情,似乎不像是沉浸于音律?”三皇子率先一笑。
虞沨似乎疑惑:“我以为,三殿下才是琴艺评判。”
“我原本以为五妹妹会选择诗词一艺。”三皇子微微仰身,与虞沨又接近了几分,看在别人眼里,还道是两人正在评议琴音。
此时场中抚琴的女子,顿时心跳如雷,双靥生热,以为自己的技艺,得到了两个才子的赏识。
“毕竟五妹妹最擅长诗词,今日刚好又是世子为判。”三皇子意味深长:“不想她却选择了对弈。”
“相信以五妹妹的棋艺,定能夺魁。”才应付了一句,虞沨便瞧见如姑姑往这边行来,心念又是一动,不再理会三皇子,而是起身相迎。
“世子,已经有小娘子们完成了诗词,娘娘请您查阅。”如姑姑微笑:“我看着国公府六娘所作,极为不错,年纪小小的闺阁,竟然能将春残花落写得那般大气飞扬,半分不显哀婉颓伤,委实让人耳目一新,不过略微逊了几分细致入微,娘娘很觉惋惜,还要待世子评点。”
虞沨听后,不由暗自一叹——看来这两姐妹,心肠都是一般,能将春残花落写得与众不同,只不知六娘这厥,比当年旖景那首如何。
便与如姑姑一同前往南侧作为赛场的花榭,短短一截子路,已经拿定了主意:“稍后还请姑姑与沨一些时间。”
如姑姑知道虞沨这是有事相求了,并没有犹豫,带笑颔首。
依据“诗词”比艺的规则,众人各自据案,若愿交流,相互鉴赏后修正润色倒也不拘,不过有个“自愿”为限,故而有些只重在参与者,倒可与三两知己商量互评,满意时方才呈卷,跟着退场,等待结果。
因着到底是些闺阁的笔墨,以往评出前三,只公布姓名,并不公布诗作,更不会让郎君们鉴赏,但有那些沽名钓誉者自己显摆出去的当然不论。
或者有人出于好奇也好,不服也罢,也可求了太后一观获胜者的笔墨,但允是不允,就得看求者何人,与太后的心情了。
虞沨才一入花榭,便见其中尚有十余名女子或者品评闲谈,或者独自沉吟,或者奋笔而书,东侧有画展隔开,又见如姑姑直往那头行去,便猜到是太后正在阅卷。
四艺之中,太后最喜诗词,故而年年最为重视的就是诗词比艺。
当见虞沨绕屏而来,太后便先喊了免礼,又说赐坐,先说了一句:“我且以为景丫头今日会比诗词呢,她可倒好,跑去对弈了,教我失望了一场。”又在案上一堆长卷里找了一幅,递给虞沨:“你先瞧瞧,这是风儿写的。”
虞沨接过一看,但见笔锋刚健有力,先赞了一句好字,细细看来,又微微一笑:“果然是大气磅礴,不过到底失了落花的柔美,显得浮夸了些,六妹妹毕竟年纪还小,关健是着笔能有这番气势,实在不错。”
太后便笑:“你这评价公道。”
虞沨又看了余下那些,大多数是伤春悼花,叹息悲咽,甚是千篇一律。
唯有一句“见千红尽谢,虽惜,只比飞絮,尚有隔年期。”似乎别有一副心肠,在千篇一律中脱颖而出,又比六娘所作更贴切残春落红的意境。
“眼下看来,这一首最佳。”虞沨看了看落款,却是秦氏七娘:“却也有些勉强,毕竟来年花开,并非旧时那朵,正如柳絮无根,飘逝后再不归来,但年年有新柳,也不是没有来年期盼。”
太后又再颔首,对如姑姑说道:“我就说了吧,还是沨儿的眼光独到,刚才我看这首,只觉得别出心裁,就没留意到落花与柳絮原本无差。”
说话间,不断有宫人将余作呈上,虞沨一一阅来,依然觉得秦氏七娘所作最佳,直到最后一幅——
眉心微微蹙紧,一看落款,是黄氏七娘。
怎么回事?如果记忆无差,她与旖景非但是表亲,更是十分亲厚的闺中密友。
太后见虞沨的神情,大是好奇,连忙要看此卷,虞沨只得摁捺疑惑,呈了上去。
“好!‘送春何必凝噎语,缤纷出青墙,四海任飘零’这一句当真是彻底扭转了那些个哀切,将落花写得别样洒脱。”太后大赞:“哀家认为此作应为魁首,沨儿觉得如何?”
虞沨心下苦笑——原本以为今时今日,再见不到这一首词——真没想到,竟然注定是要二度夺魁,不过!
作者却换了一人。
黄氏七娘,究竟为何会写出这么一首词?
“娘娘明鉴。”虞沨略微思忖,又再说道:“此作当真为佳,只是为了使人心服,莫如将前三公之于众,供小娘子们品评。”